第30章 比你先落淚的人
箕宿峰的夜格外的寒冷,這是竺宴到有逢之后的第一場雪,昭示著冬天的降臨,卻把她狠狠鑲嵌在冰里,渾身的血液連同思想一起被凍住,只有眼淚在機(jī)械的流,身體還下意識地壓低聲音,腦袋藏在胸腔和雙腿之間,竺宴就這樣抱著自己在幽靜的空谷中狠狠哭了一場。
哭得她腦袋發(fā)懵。
以至于纜車門開的時候看到蘇瑤怒氣沖沖地站在那她也只是扯了扯面部肌肉,半分解釋和詢問的想法都沒有。
以至于蘇瑤隨便指了輛車,她連司機(jī)的臉都沒看清就上了后座,直到車緩緩?fù)O聲r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沒說目的地。
竺宴看著窗外熟悉的環(huán)境猛然回神,驚覺后面一直有雙眼睛盯著自己。
她下意識抹了把淚痕,眨巴下眼睛,回頭,后座坐著一個一臉天真的姑娘。姑娘輕咳一聲朝她伸出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閃著強(qiáng)烈的求知欲:“你好,我是程木槿,你是蘇瑤的閨蜜嗎?”
竺宴禮貌地跟她握手:“我是,我叫竺宴,你好?!?p> 程木槿摸著耳邊蓬松顯發(fā)量的麻花辮,語出驚人:“竺-宴-,你喜歡然徹,你們這么晚在山上干什么?你跟他告白了?他拒絕你了?”
竺宴還沒想好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她就自顧自地在平板上一頓劃,邊劃邊自言自語:“不對啊,我的資料不會有錯!”程木槿抬起頭直視竺宴,斬釘截鐵地說:“我查過你們的資料,我敢肯定然徹喜歡你,他不會舍得拒絕你,是你拒絕他了吧?”她隨即又苦惱地皺眉:“可是為什么,你明明也喜歡他???”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竺宴頭暈?zāi)垦S譄o比清醒,她十分認(rèn)真地打量了眼前的人,從程木槿的裝扮做派猜測出這大概是一位公主殿下,就是不知道這位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誰家好人第一次見面打招呼是“我查過你們的資料”和“我的資料不會有錯啊”就是說!
竺宴偷摸咽了咽口水,脖子和身子微微往后撤,試探著問:“程小姐…很關(guān)心然徹?”
“對啊,”程木槿點(diǎn)頭:“我不光很關(guān)心他也很關(guān)心你,我查了你們出道以來的所有資料,你是除了洛春水以外跟然徹私底下接觸最多的女藝人,我站你?!?p> 程木槿的笑容無比真摯且自信,竺宴一時之間拿不準(zhǔn)她到底是想搞然徹還是想搞洛春水。
她大腦急速運(yùn)轉(zhuǎn),尚未排出的二氧化碳在呼吸道轉(zhuǎn)了一圈從鼻腔噴出來:“你想追然徹?”
程木槿震驚地?fù)u搖頭:“這么明顯你看不出來嗎?我在追遲賀年!”
嗯…真的是很明顯呢……
竺宴努力控制住抽搐的嘴角,扯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程木槿卻壓根兒沒管竺宴的反應(yīng),她把平板抱在二郎腿上,身體前傾,花紋繁復(fù)的美甲勾著側(cè)臉的卷發(fā),看著窗外玩味地勾起唇:“竺小姐好像要大難臨頭了呢~”
竺宴轉(zhuǎn)身看向她目之所及,職業(yè)假笑瞬間僵在臉上。
貼了防窺膜的車窗外,顧客裹著超長的棉服,盤著胳膊,怒氣騰騰地盯著窗玻璃。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竺宴此刻已被爆頭而亡。
竺宴在顧客抬手敲窗之前跟程木槿道了謝,麻溜下車。顧客杏眼微抬看了眼離開的車,又看了眼竺宴,一語不發(fā),殺人于無形。
相識多年,竺宴從來沒顧客這只小白兔發(fā)過火。她從小被家里寵著長大,衣食無憂,凡事不爭不搶,旁人管她借什么都說好,弄壞了也不讓人賠,就連當(dāng)初分娩時難產(chǎn)疼成那樣也沒罵唐崢一句,脾氣好得沒了邊兒。
此刻她氣鼓鼓地站在這里卻又不說話,竺宴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她躊躇了下,上前拉住顧客胳膊,干巴巴地說:“你也知道了。”
什么叫你也知道了!瑤瑤該知道我就不該知道是吧!
顧客的火騰一下升起來,眼睛瞪得圓鼓鼓地,但她終究沒有立刻發(fā)作,而是環(huán)顧四周后咬著牙問:“你家在哪兒?”
……
書香小筑701
防盜門甫一關(guān)上顧客就甩開竺宴的手,壓了一路的火頃刻爆發(fā):“竺宴你是不是沒腦子!這么大的事兒為什么不跟我們說!”
竺宴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得一縮,結(jié)結(jié)巴巴道:“想,想告訴你們來著,這不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告訴我們?”
“我,化妝的時候不是讓你們挑衣服了么……”竺宴心虛得不行,蚊子般嗡嗡:“再說了,我不也,沒答應(yīng)他,應(yīng)該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算大事?那什么算大事?”顧客再次打斷她,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竺宴,在你心里我們到底算什么?你上大學(xué)學(xué)費(fèi)不夠不算大事,你爸跟你爺不算大事,你錄取通知書被撕不算大事,被迫退賽不算大事,賣房子也不算大事,到底什么算大事!是不是今天你在山上出意外了,你跟然徹結(jié)婚了,或者你偷偷跳了海一了百了等我跟瑤瑤滿世界找你的時候才算大事!你到底有沒有心啊竺小宴!”
顧客聲嘶力竭地吼完,竺宴驀地紅了眼眶,她背過身去擦掉眼角的淚,照例扯出燦爛的笑去哄閨蜜:“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嘛,我們也沒在一起啊……”
顧客躲過她伸來的手,后退半步,依舊昂著腦袋看著她:“你真的沒事嗎?”
“沒…沒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顧客看著她強(qiáng)顏歡笑的臉,氣不打一處來:“是啊,你能有什么事,你可是竺宴,一個人還四五萬的債,十幾歲就出去打工,二十多年從來沒吃過一口自己的生日蛋糕,身份證上寫著別人的出生日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努力毀了一次又一次都不覺委屈,再喜歡的東西都能忍住不要,向來只能別人欠你的不準(zhǔn)你欠別人的,不就是拒絕了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嘛,你的遺憾又不多這一個你竺宴能有什么事?。 ?p> “客客你別…我也沒…”竺宴想要安慰顧客,自己的眼淚卻悄無聲息落下,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沒什么?你敢說你不喜歡然徹?”
“我……”
“你敢說,你不是因?yàn)楹ε虏啪芙^他,你不是因?yàn)楹ε虏鸥嬖V我們?”
“我…我…我不敢!”竺宴顫著嗓子,哭得淚眼朦朧。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竺宴,你不是麻煩也不是累贅,我們是閨蜜不是嗎?閨蜜不就是用來分擔(dān)痛苦的嗎?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你遇到什么事從來不跟我們說,每次過得不好就自己一個人躲起來,每次都是塵埃落定了無可挽回了再云淡風(fēng)輕地說一句你沒事你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我們兩個想幫你都幫不上,每一次,每一次都幫不上,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罪看著你吃苦,我們就像兩個傻子被蒙在鼓里,我們甚至都懷疑你到底信不信任我們……”顧客突然抱著竺宴嚎啕大哭,明明一腔怒火的是她,現(xiàn)在泣不成聲的也是她:“我們…我們是你娘家人啊竺宴,你有事要跟我們說啊,然徹那么大一個明星告?zhèn)€白都知道找他兄弟撐腰你怎么就不知道找我們呢…連送你回來都要一個外人幫忙…我,我這么大一個IP作者…我賺了這么多錢,就,就一點(diǎn)都幫不上你…我…我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你知道嗎……”
“對不起…我就是不想給你們?nèi)锹闊┎幌胱屇銈儞?dān)心…”竺宴嗚咽著道歉。
顧客一邊抽泣一邊反駁她:“顧客一邊抽泣一邊反駁她:“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才會擔(dān)心好嗎……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錯了…對不起嘛…”
兩個人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等所有情緒都發(fā)泄干凈,顧客踢掉腳上的鞋,趾高氣昂地支使竺宴把最貴的衣服翻出來給她。
瑤瑤消息發(fā)得太突然,她鞋都沒換就往車站趕,外套還是唐崢給她穿上的。幸好兩個城市離得不算遠(yuǎn),不然大過年的她上哪兒搞機(jī)票。
顧客衣服換完蘇瑤正好按響門鈴,一開門,女王陛下手里還拎著個蔫巴巴的小公主。
“介紹一下,程木槿,佳程集團(tuán)千金,本來應(yīng)該是我發(fā)小?!疤K瑤兩根指頭把人推進(jìn)門,沒好氣地斜她一眼:“說說吧,你在門外干嘛?”
程小公主翻了個白眼:“切~什么叫本來應(yīng)該?我就是!”她抬頭挺胸走到沙發(fā)旁坐下,理所當(dāng)然道:“我當(dāng)然是來看看她倆會不會打起來,畢竟人是從我車上走了,萬一死了傷了我可不想去警局做筆錄?!?p> 她說著四處轉(zhuǎn)頭打量房子,黑色的公主裙擺攤在腳下,頭上的羽毛發(fā)飾一跳一跳的,活脫脫一只高傲的孔雀。
“你要是不會說話可以閉嘴,別在那坐著起來干活!”蘇瑤踢她一腳,塞給她一只大箱子指著衣帽間道:“去,把那里的衣服都裝起來?!?p> 程木槿跳起來,接過箱子不情不愿地開口:“我不是剛來嗎為什么要裝起來?!?p> 蘇瑤懶得理她,竺宴笑瞇瞇遞給她一雙手套:“因?yàn)槲乙峒?。?p> “不就是告白失敗了嗎為什么要搬家,你怕他糾纏你???”程木槿撇嘴。
竺宴一陣心梗,她還是第一次碰見這么不會說話的人,她想了想,決定用魔法打敗魔法:“我又不是遲賀年,哪兒會被人追著跑啊?!?p> 程木槿眼睛瞪得像銅鈴:“你怎么知道!蘇瑤,是不是你告訴她的!”
顧客抱著被子從臥室出來,接嘴:“她之前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p> 程木槿氣結(jié):“你!們!”
開玩笑歸開玩笑,程大小姐還是盡心盡力地幫竺宴收拾完房子,雖然她毛手毛腳幫了不少倒忙,但勝在為人心思單純又人菜癮大,句句嘴仗都被顧客打到七寸并成功套出小秘密,東西收拾完的時候已經(jīng)非常和諧地融入了三人幫。
“哎,你新書到底在寫什么???最新一章什么時候更新啊?”行李搬上車,蘇瑤和竺宴去找物業(yè)處理退房租的事,程木槿就抱著顧客胳膊軟磨硬泡。
顧客的習(xí)慣是故事寫完才發(fā)表,往往是手里寫著一本書平臺更著另一本書。程木槿剛才緊急補(bǔ)課了顧客的新小說,一口氣看到了最新一章,被最后那段留懸念的話撓得心癢癢,非纏著原作者求劇透。
關(guān)鍵是那個故事節(jié)點(diǎn)顧客改了好多遍,現(xiàn)在發(fā)出去的是哪個版本她也不確定,她只好拼命用力把胳膊往外抽。她越用力程木槿也越用力,兩人很快一起倒在后座上,顧客在下程木槿在上。
“我的天吶程木進(jìn)你做個人吧我們客客都當(dāng)媽了!”車門打開,蘇瑤一陣驚呼。
竺宴捂著嘴巴哈哈大笑。
“阿西!蘇瑤你個…”程大小姐剛嗞出牙花,竺宴和顧客齊齊看著她:“她怎么了?”
短短四個字,異口同聲地說出來給人一種莫名地壓迫感。
程木槿十分識趣地閉了嘴。還是司機(jī)問去哪兒她才敢開口:“你要搬哪兒去?”
她問的是竺宴,回答的是顧客:“去重龍市景彎區(qū),我們小區(qū)正好有房子出租,唐崢已經(jīng)定下了。一會兒去我家吃飯,唐崢已經(jīng)做好了,小星星要是看到你晚上又能多吃一碗飯?!闭f起女兒,顧客笑彎了眼。
程木槿十分積極地提出申請:“我也要去!”
蘇瑤冷哼:“沒做你飯你不準(zhǔn)去!”
程木槿瞪她:“我就要去!”她轉(zhuǎn)頭拉住竺宴:“我晚上要跟你睡!”
竺宴驚訝:“???我房子還沒收拾好呢!”
“那住酒店,我請你?!?p> 顧客有意見了:“想去我家蹭飯不是應(yīng)該求我嗎?”
程木槿傲嬌地扭過頭:“求你干嘛,竺宴才是寶貝,她都答應(yīng)了你們敢不答應(yīng)嗎?”
竺宴逗她:“我還沒答應(yīng)呢?!?p> “答應(yīng)嘛答應(yīng)嘛~”程小公主傲嬌地撒嬌。
蘇瑤惡寒地往后退:“咦~遲賀年就是這樣被你嚇到這里來的?”
“蘇瑤你簡直惡毒!”程木槿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來,快說說怎么回事?!迸说陌素灾晷苄苋紵?,顧客和竺宴齊齊圍住她。
程木槿反擊:“你先說然徹!”
竺宴看向蘇瑤:“你先說遲漾!”
蘇瑤看向顧客:“說說你跟唐崢?!?p> 黑色保姆車平穩(wěn)地駛出小區(qū),跟著導(dǎo)航上了公路。
后座上四個女人時而扭作一團(tuán)激烈爭執(zhí),時而齊齊發(fā)出惡寒。
車載時鐘上的數(shù)字從“9”跳到“0”,驚心動魄的一天已結(jié)束,新的一天正在路上。姑娘們打打鬧鬧最終窩在車上睡了過去。
這個冬天終于不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