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
大殿之上,梁昭被紫錦攙扶著,慢悠悠在殿內(nèi)走著。
兩旁的文武百官斂聲屏氣,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
他們不敢。
而裴宴那個剛滿五歲的弟弟裴云,此刻正坐在王座上等著她。
裴氏一族如今只余裴宴兩兄弟,裴宴身在大牢,裴云尚且年幼,只有她這個嫂嫂,是唯一可以仰仗之人。
可笑的是,造成他今日無親無故局面的人,也是梁昭這個嫂嫂。
他別無選擇。
等梁昭在王座上坐定,早朝才正式開始。
但早朝開始了好一會兒,竟然都沒有人站出來說話。
梁昭摸著身上鑲了金邊的衣服,微微嘆了口氣。
紫錦說她今日第一次上朝,自然要穿得隆重些,于是將所有華貴的衣服首飾都往身上招呼。
簡直比她大婚之日還穿得隆重。
頂著二十斤的頭飾端坐在裴云身旁,想著工具人也不能當?shù)奶环Q職,于是梁昭開口道:
“連著幾日沒有上朝,各位大臣竟無事啟奏?”
朝堂下還是鴉雀無聲。
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果然等到了人開口,不過說的卻不是什么朝中大事,而是歷數(shù)她的罪狀。
梁昭數(shù)了數(shù),大概有十條之多。
看來朝中大臣們對她不太滿意。
不過雖然沒人為自己說話,卻也沒人附和他。
畢竟這宮里如今都是她的人,誰敢做什么,怕是活著走不出殿門。
“來人?!?p> 話音剛落,殿門外立刻進來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
“拉出去砍了?!?p> 對于這種人,完全沒有留著的必要。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靜。
梁昭扣了扣王座上的扶手:“杜將軍?!?p> 一時之間沒有聲響,好半天堂下傳來一句不情不愿的回答:“臣在。”
“本宮曾聽聞,杜將軍與王叔交好,當年南梁與西晤交戰(zhàn),敵眾我寡,杜將軍不幸被西晤大軍圍困,是王叔以一敵百,從敵軍里將杜將軍救了出來?!蔽翌D了頓,聲音重了些,“杜將軍還記得當初承諾過什么嗎?”
“只要王座之上為裴姓之人,杜林此生以血肉之軀,護裴氏江山?!倍帕钟行┮а狼旋X。
梁昭滿意地點點頭,摸索著拉著裴云的手站了起來:“那您瞧瞧,此刻站在您面前的人,是不是裴氏之人?”
杜林沒說話。
“這江山依舊是裴氏的江山,王座之上坐著的依舊是裴氏之人。你們效忠的依然是裴氏,造福的依舊是南梁的百姓,眾位大臣大可不必因為本宮的緣故,置國家社稷于不顧,本宮一介弱質(zhì)女流又能掀起什么風浪?”
裴云拉著梁昭的手緊了緊。
“今日早朝便先退了,明日若還是如此,便別怪本宮不留情面。”
回到清云殿,祁玉已在殿內(nèi)坐著。
他煮了南梁特有的雨霧,梁昭隔著殿門便聞到了味道。
東陽皇室中曾出過兩位女將軍,一位是她的姑姑,曾經(jīng)的東陽長公主梁凝,以及昔日的宜寧郡主梁玨。
因此梁昭幼年時,父王將她送上祁山學藝,希望她能像姑姑一樣,練就一身本領(lǐng),保家衛(wèi)國。
而梁昭師父祁山圣主的兒子,正是祁玉。
紫錦扶著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祁玉的聲音隱約帶著笑意:“我聽說你今日好大的威風,不僅發(fā)了火,還砍了人?!?p> 梁昭飲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淡淡的苦澀彌漫:“這不就是殺雞儆猴?!?p> 祁玉話里隱約有些擔憂:“你今日用武力逼他們就范,總會埋下禍端?!?p> “我不用武力,難道他們就能臣服于我?”我有些好笑,“他們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我要是由著他們,今日你怕就見不到我了?!?p> 祁玉微微嘆了口氣,仿佛覺得梁昭說的沒錯,也不再糾結(jié)這個,而是問道:“裴云那邊呢?”
“他年紀還小,尚未懂得國仇家恨之痛,待他懂事之時,我大概早已經(jīng)離開了?!?p> “阿昭……”祁玉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梁昭好奇問道。
“裴宴……你想怎么辦?”
裴宴……
梁昭的太陽穴猛然跳了跳,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祁玉和她一起沉默下來。
待祁玉離開時,梁昭又問他要了安神的香料,囑咐他重新配制一副,前幾日的已經(jīng)不管用了。
夜里掌燈十分,祁玉果然派人將香料送了過來。
紫錦將香料燃了,味道果然比之前更重,不到半個時辰,便覺得乏了。
半夢半醒間,梁昭感覺有人握住了我的手,那雙手冷寒如冰,仿佛剛從冰雪之中歸來。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是個瞎子,睜開眼睛也沒用,于是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裴宴少年時的臉,前一刻他才滿眼笑意地將一枚通體銀白的簪子插在她的發(fā)間,后一秒,他便扭曲了表情,讓自己為他父皇償命。
梁昭再一次從睡夢中驚醒。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果然,下半夜,又有消息傳了過來。
裴宴出逃失敗,此刻正被侍衛(wèi)圍困。
與他一起的,還有柳如兒。
梁昭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認命地讓紫錦伺候她穿衣。
待趕到宮門口時,兩人正和侍衛(wèi)對峙著。
冰天雪地里,梁昭聽見裴宴的聲音:“如兒,你怎么這么傻?”
隨后,是柳如兒虛弱的聲音:“陵哥哥……”
柳如兒好像受了傷。
“陵哥哥……為了救你……我心甘情愿……”
“如兒!”裴宴低吼。
兩人柔情蜜意仿佛一對苦命鴛鴦,好像梁昭是那棒打鴛鴦之人。
梁昭連連冷笑。
她是瞎,但我又不聾!
“這大冷天的,談情說愛也不找個好地方,凍壞了怎么辦?”她嘲諷道。
對面立刻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濃重的喘息聲。
一陣冷風夾雜著冰雪襲來,梁昭凍的一個哆嗦,有人立刻將厚厚的披風披在她身上。
摸了摸身上的狐裘,梁昭想著果然是祁山的東西,自然不是一般之物能比的。
“柳小姐既然如此舍不得我的夫君,那就一起回牢里待著吧,我會讓人多拿兩床褥子,自然是凍不著?!?p> “梁昭!”柳如兒狠狠道,“我爹可是南梁丞相,你一個亡國公主有什么資格關(guān)我?”
“亡國公主?”這四個字像一把鋒利的劍刺向梁昭,她的十指緊緊拽著衣袖,怒極反笑,“柳小姐大概是養(yǎng)在深閨太久,不懂得成王敗寇的道理,那我就替柳丞相好好管教管教你,否則哪天惹出了禍端,倒是連累了一大家子人?!?p> 她正準備讓人將他們帶走,這時,裴宴忽然開口:“昭昭,你放過她,我跟你回去。”
梁昭雖看不見裴宴的表情,但從他的聲音里也能聽出來,他大概是恨極了自己。
梁昭忽然覺得好生沒趣。
她朝著裴宴說話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你沒資格和我討價還價。”
“祁玉。”
一雙手遞了過來,“阿昭?!?p> 梁昭扶上祁玉的手臂,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宮的路上,祁玉替她撐著傘,兩人一路沉默。
大概是這三年過慣了深居簡出的日子,她已不喜乘轎。
“阿昭,你真的要將柳如兒關(guān)進大牢?”祁玉終于還是開了口。
祁玉這人,什么都好。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