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來
殘月如溝,燈苗如豆。
老舊的客棧隔音極差,樓上樓下的鼾聲高低起伏一片,間或還夾雜著幾聲夢囈。
初秋的天氣熱氣蒸騰,鬧得人心煩意燥,晚間睡覺時所蓋被褥恨不得越薄越好。
安陵容身上蓋的卻是條厚棉被,被窩里還塞了個湯婆子,盡管這樣,她還是被凍得直打寒顫。
床邊的婦人看她半夜病情又發(fā)作起來,神情急迫的拿起桌上的藥,火急火燎的開門外出。
一路樓梯“蹬蹬”響,引得罵聲一片。
婦人來到大堂,推醒了守夜的伙計,滿臉卑微哀求,終于讓伙計開了廚房門,借來爐子連夜熬夜。
躺在床上的安陵容被浸骨的寒意激得思緒恍惚,她不是死了嗎?怎么會這么冷?難不成來到了傳說中的地府不成?
她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的,原以為一死萬事空,誰料地府里竟還有善惡審判等著她。
安陵容被凍得陣陣抽搐,心里卻激出一股不甘,要審判她是嗎?她也要好好問問這世道。
她出生時,父親是個走街串巷的香料商人,母親省吃儉用將多年刺繡的積蓄給他,讓他得以捐官改變門楣,誰料他一朝得勢,竟寵妾滅妻,放任眾多小妾欺辱她們母女,她和母親每日過得膽顫心驚,生怕他一個不喜就將兩人趕出家門。
進(jìn)宮后,她的家世成了她的拖累,那些算計傾軋,動輒就是性命之憂,稍有不慎還會牽連全家。
為了活命,她變得麻木,變得狠毒,最后終是倦了,她想問問換一個人易地而處,要怎樣才能讓自己和母親活得好?
她忿忿等著,等到的卻是帶著濃濃藥味的暖流,藥性發(fā)作后,她徹底陷入了昏睡。
等她再有意識時,身上滿是黏膩汗水,嗓子極度干啞,她扯著嗓子輕喊了聲:
“水?!?p> 一直守在床邊的婦人,忙不迭的端了杯溫?zé)岵杷惯M(jìn)她口里。
茶是尋常解渴用的粗梗茶,茶味苦澀寡淡,帶著粗糲感流進(jìn)安陵容嗓子里。
苦澀的茶水,讓安陵容醒神,她緩緩睜開眼睛,掛著兩個烏青眼睛的蕭姨娘映入她的眼中。
蕭姨娘見她醒來,白胖的臉上滿是驚喜:
“大小姐,您昏睡了三天可終于醒了,您要有個三長兩短,老爺不得生剝了我喲。”
蕭姨娘!安陵容震驚得四處張望。
簡陋的房間,破舊的地板,看不出顏色的門窗,還有屋外各種聲音嘈雜入耳。
這是前世她上京選秀時所住的客棧!安陵容心下驚疑不定掙扎著起身:
“姨娘,我這是怎么啦?”
蕭姨娘聽她能開口說話,喜得一拍大腿:
“大小姐,大夫說您感染了風(fēng)寒,好在已經(jīng)好了?!?p> 說話間,蕭姨娘找出套干凈衣裙給安陵容換上,安陵容呆愣著問:
“姨娘,現(xiàn)下是什么時候?”
“大小姐,您病糊涂了,今天是七月二十,再有一個月就得殿選?!?p> 殿選!安陵容心下震驚,她重生了!
要不要再去選秀?
莊嚴(yán)肅穆的紫禁城,四方周正的宮殿,一堆女人為家族榮寵,為子女前程,溫言軟語間全是陰謀算計,嫣然巧笑下手段層出不窮,光鮮亮麗的宮殿中埋著累累白骨,自己經(jīng)歷了一次,熬得心血盡損,斗得滿面皆輸,爭得喪失尊嚴(yán),再進(jìn)宮就一定能贏嗎?
可不進(jìn)宮,安陵容想到父親上司淫邪的目光,落選后就得給他做妾。
前世,她對安比槐處處愚孝,終是因此被人拿捏一生,攢著苦杏仁等死的日子,她終于怨上了他。
重來一世,她不想讓安比槐再桎梏她,可她能逃脫,母親怎么辦?
安陵容低頭陷入沉思,蕭姨娘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在擔(dān)心殿選開口安慰她:
“大小姐,您別擔(dān)心,您只要將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到時一定能夠入選?!?p> 安陵容正想開口,突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蕭姨娘似乎是想起什么事,朝安陵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轉(zhuǎn)身去開門。
是客棧方老板,他長得斯文說話卻勢利:
“安小姐,我們小本經(jīng)營,可經(jīng)不起您這樣拖欠房費(fèi)?!?p> 話還沒說完,一聲厲喝打斷了他:
“放肆!誰讓你闖進(jìn)我房間的,你現(xiàn)在滾出去,我當(dāng)一切都沒發(fā)生?!?p> 方老板見一向唯唯諾諾的安陵容竟敢呵斥自己,一下呆在原地,等他反應(yīng)過自己竟被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唬住時,頓時惱羞成怒,用手指著安陵容:
“這是我的店,要滾也是你滾出去,也不看看你一副窮酸樣,天家選秀怎么會選你這樣的破落戶?也不怕沾了晦氣?!?p> 安陵容看著破口大罵的掌柜,將臉一冷:
“蕭姨娘,你去順天府報官,方老板妄議天家之事,讓順天府的官員好好查查,他是不是對朝廷心存不滿?”
安陵容的話讓方老板冷汗直流,真到了順天府,就他剛才的這句話,不死也得脫層皮,他“哐當(dāng)”一下給安陵容跪下:
“安小姐,千錯萬錯是小人的錯,您大人大量,就饒了小人這回?!?p> 安陵容似笑非笑的望著不停求饒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