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靈對上小廝的目光,水靈靈的眼眸里滿是疑惑,她聽完小廝的話,眉頭略微蹙起,右眼皮突然跳動,隱隱有感覺今日不順。
她視線從小廝臉上挪開,朝著他身后的那扇雕花大方窗看去,窗外是高大的玉蘭樹,今年的玉蘭花開得格外早,才一月底,枝椏上便已經(jīng)冒出些花骨朵兒來了。
遠(yuǎn)處的白云乘風(fēng)飄動,近處的窗紗輕輕起伏。鳥雀由遠(yuǎn)而近,停在窗欞上,此刻正歪頭看著她。
啾啾叫了兩聲,小廝的話也結(jié)束了。
李毓靈心里涌起一股對未知的不安。
京城男兒多風(fēng)雅,推崇鴻儒厭白丁。
李毓靈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許沒那么可怕,畢竟現(xiàn)在她想推辭也不能推辭。畢竟那是朱小郡侯親自要她當(dāng)令官。
剛才在萬泉縣主雅間里那股惶惶的感覺去而復(fù)返。
小廝好脾氣地催促了一下,李毓靈抿唇跟上,一點兒都沒有喜悅的表情。
這小廝多看了李毓靈一眼,上次這樣神色淡然的還是在江南時公子結(jié)識的瘦馬,與公子談笑風(fēng)生的紅芝姑娘呢。只不過這位姑娘比紅芝姑娘少了些韻味,氣質(zhì)更卓絕些。
而且看著就不是會哄人的。
小廝在心里自說自話,剛想到一半,就到了雅間門口。他對著李毓靈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名先前領(lǐng)路的婢女跟在李毓靈身后,她將幕離遞給李毓靈。
“多謝。”李毓靈道。
小廝站在門口,聽見李毓靈這話,心里又忍不住拿她跟紅芝姑娘比較起來,聲音柔和婉轉(zhuǎn),卻不如紅芝姑娘清脆。他站在門口想的入迷,李毓靈已經(jīng)推門進(jìn)去了。
木質(zhì)雕花浮金門被她拉開,就聞見一股霸道辛辣的酒香味蠻橫地鉆入李毓靈的鼻腔。
跨入雅間,她抬眼隔著白色皂紗先看到了一扇八折山水木石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面無人,擺放著兩個蒲團和一張矮方桌,方桌上擺著一個天青色的花瓶,瓶中插著花,李毓靈看不清那是什么花。視線再一轉(zhuǎn),便是左右兩邊各有一扇拉門。
李毓靈頗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好在就幾個呼吸的功夫,有講話的聲音從左手邊傳來,她認(rèn)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皂紗,確保不會失儀,然后深吸一口氣,緩緩朝著左側(cè)門進(jìn)入。
越靠近門,酒味就越濃郁。
李毓靈有些不適地皺皺鼻子,一鼓作氣拉開門。
里邊的人聽見動靜就朝著門口方向看過來,就看見一位身著淡黃色長裙的幕離女子娉婷而立,隨后緩緩行禮,道出了身份。
“你就是子孝請來的令官?”崔飛羽一手把著葫蘆小酒壇,一手撐著頭打量著這位女令官。
稀罕,不過也俗。
崔飛羽聽見身旁的人哼笑一聲,那折扇唰得收攏,戳到了他的后腰上。崔飛羽被這一動作弄得身體不自覺挺了下,朱敬堂顯然對他這反應(yīng)滿意了,說道:“你如今連哥哥都不叫了,真是讓哥哥好傷心?!?p> 崔飛羽嫌棄地把朱敬堂的扇子拍開,壓低聲音道:“別拿你對付女人那套對付我?!?p> 想來崔飛羽是真的討厭這疑似龍陽的舉動,朱敬堂正經(jīng)了些,但眼神依舊戲謔,像是在感慨什么。
李毓靈看不真切這兩人之間的舉動,只聽見崔飛羽那句話,垂眼轉(zhuǎn)身就要關(guān)門,就聽見有人出聲制止:“先別關(guān),酒味太重,先散散味。”
李毓靈動作一頓,便聽話不再關(guān)門,不關(guān)門讓她松了半口氣,畢竟這屋子里全是公子,沒有樂師也沒有小廝女婢,她也鮮少跟外男接觸,開著門,倒不至于讓她的心那么壓抑。
她垂眸經(jīng)過圓桌的空余之位,桌上擺著一副沒有動過的干凈的犁首勺、玉盤、玉箸和酒盞。
還有一個人?
是還沒到嗎?
收回視線,李毓靈來到窗欞下的長桌前,背對窗戶面朝圓桌開始洗牌。
圓桌主位明顯,李毓靈端著木盤來到那人跟前,她看不清每個人的長相,就單憑感覺來說,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
木盤剛要被遞出去,就只聽見那人拒絕的話:“我說為什么讓我坐主位呢,原來陷阱在這!我可不敢當(dāng)?shù)谝粋€人拿牌的人啊,你拿去給他,讓他抽?!闭f完指了個方向就打發(fā)了李毓靈。
李毓靈順著他指向的方向看去,邁步走到朱敬堂跟前,又將木盤恭敬托著。
朱敬堂無奈地笑了聲,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抽牌:“喝酒耍賴,玩雅令你也耍賴?!?p> “我哪有?”
“你是沒有。”崔飛羽似乎是有些喝醉了,換了只手撐著頭,懶洋洋地笑著說,“你有一樣你就不賴?!?p> “什么?”
崔飛羽的話把賴皮鬼給問住了,他自己都沒想到有什么是不賴的,崔飛羽這一說,不光桌上的其他人,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好奇。
“不賴帳!”崔飛羽朗聲道,“等會兒你結(jié)賬?!?p> 其余眾人大笑起來。
李毓靈恭敬地站在一旁,朱敬堂抽到的是詞牌名赤棗子。
“詞牌名為赤棗子。”
“畫眉鳥,點腮紅。風(fēng)雨蕭蕭暖芙蓉。卻話一場舊人夢,回首遙望新梧桐?!?p> 朱敬堂這詩不出挑,但也是圖一樂,也不用那么考究字眼,便算是過。
除了朱敬堂這人外,其余人都是個半吊子,常常說出上句就沒下句,要么前言不搭后語。
玩了五六輪,酒又灌下去大半。
李毓靈這才注意到,原來在房間內(nèi)放著三個大酒壇子,有些上頭的公子哥已經(jīng)抱著酒壇子毫無顧忌地暢飲起來。其他幾個人則是東倒西歪趴在桌子上。
李毓靈看到這場景心知時間差不多了,她先告訴外邊的婢女可以請人進(jìn)來安置這些貴人,她就等在門口,在腦子里慢慢捋著。跟萬泉縣主的筵席不同,這些公子哥半數(shù)時間都在插科打諢,沒人把這個當(dāng)一回事。
李毓靈覺得很不一樣,富商很在意自己作出來的詩是不是符合韻律,不在意意境也沒有要抒發(fā)的情感。萬泉縣主席上的女眷很在意意境和情感,而這些公子哥,三不沾。完全隨性而作。
李毓靈不太明白讓她過來的原因。
正想著,就有一群婢女小廝走過來了。
李毓靈給他們讓路,小廝帶走了吃醉酒的公子,扶著去五層的其他雅間歇息,婢女則是開始收拾。
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李毓靈只聽見里間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聲,隨后就是瓷器碎裂的聲音。
她被嚇了一跳,只看見兩個與她年紀(jì)相仿的女婢從里間狼狽逃出,隨后便是一陣破空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里。
在兩個婢女的間隙里,李毓靈看到了身著深紫色衣裳的男子,他猛然間揮了一下短鞭,那沾上酒的鞭尾就狠狠抽到了落后的一位婢女身上,將她一下就抽倒在地,她疼的趴在地上小聲抽泣。
這變故發(fā)生的太快,只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全亂了套。
沒人敢上前,也沒人能上前,這屋子里只剩下女子,她們在瘋狂的馬鞭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又一鞭子甩過來,李毓靈慌亂逃竄之際還是被抽到了胳膊,痛楚從她的胳膊迅速蔓延,一下子就麻了半條手臂,李毓靈只能借助屏風(fēng)遮擋身形。
可那男子像是發(fā)了瘋一般一腳將屏風(fēng)踹到,出現(xiàn)在他眼里的就是帶著幕離的李毓靈和泣不成聲的婢女。
李毓靈被這架勢嚇得直掉眼淚,她拖著受傷的胳膊往后退去。
男人擋在門口,沒有要讓她們離開的意思。
李毓靈只感覺全身發(fā)軟,身邊的婢女被嚇得渾身發(fā)抖,嘴里還在不停求饒,她跪下狠狠磕頭期望男人能放過她,可男人只是一腳踹翻,狠狠揚起馬鞭抽打。
李毓靈也被波及挨了幾鞭子,鞭子抽到脊背上只覺得火辣辣的疼,似乎將皮肉都抽開了似的,疼得讓人眼前發(fā)黑。
風(fēng)吹進(jìn)來,是冷的。
背上傷口,是熱的。
是帶著腫脹與辛辣的熱,是直白的讓人腦子一片空白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