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鎮(zhèn)長便像被奪了舍一樣上趕著準(zhǔn)備了兩輛馬車,不斷地往上面放糧食,有米,有今早剛出鍋的餅和包子等等。
白皎然說要加點(diǎn)錢給他,他連連拒絕。
珞子陽看呆了,便問白玨:“玉兒姑娘,你這是用了什么辦法啊,他怎么變性了?”
“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唄”白玨不以為然,“皎然仙君,我看這些東西也夠了,咱們走吧”
四人道謝后,珞子陽和沈卿塵一人騎著一輛馬車,白玨和白皎然則是騎馬走在前面。
出了結(jié)界,外面還是像昨天清晨一樣飄著零散的雪花。
“玉兒姑娘,那鎮(zhèn)長今日為何這么奇怪?”白皎然問。
“……談判”白玨憋出這么兩個字來。
“談判?”
“嗯對,我和他談判了”白玨不敢看他,但是話卻說得如此趾高氣昂。
“那老東西沒把你怎么樣吧”珞子陽耳朵尖,什么都能聽到,非得插句話。
“誰敢把我怎么樣”白玨傲嬌地仰起頭。
“沒想到玉兒姑娘如此厲害,真是多謝”沈卿塵道。
“一般,一般,不用謝,我們都為了百姓嘛”白玨說這話自己都想笑,她現(xiàn)在撒謊不用打草稿。
“話說回來,雖然我們不跟鎮(zhèn)長一伙,但是那日遇見的身穿黑斗篷的人實(shí)在是奇怪,你們說……他們會是緋影城的人嗎?”珞子陽疑惑著,隨后叫了叫白玨,“玉兒姑娘,你這么厲害,你知不知道緋影啊?”
白玨眸子一暗。
她知不知道?她怎會不知道。
緋影是一個刺客組織,不屬于任何門派,城在上仙界最偏僻的地方,其實(shí)已經(jīng)偏僻到不屬于仙界了。滿城黑云密布,及其神秘,所以人們大部分只是聽過有關(guān)緋影的傳說。傳說緋影城的刺客都穿著黑斗篷,殺人于無形,令人發(fā)指。
有人說每次殺手完成任務(wù)之后,天邊都能看到血影飛濺,紅光一直照到黎明,極其殘忍,緋影因此得名。還有人說親眼見過緋影城,那城外百米內(nèi)寸草不生。
很不巧,白玨就是緋影城里的殺手。
那日,她就是剛殺過人,便又很不巧地遭遇了霜劫。
“聽過”白玨敷衍道。
“他們真是太奇怪了,等我回去,我得好好看看江湖上關(guān)于他們的書”珞子陽接著說。
要是方便的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講。白玨想著,還翻了個白眼。
珞子陽繼續(xù)幾乎忘我的唧唧哇哇地說著什么,突然白皎然和白玨停住了。
“吁”珞子陽連忙讓馬停下。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只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黑斗篷的女子,斗篷蓋住了她的半張臉,只露著嘴唇。
“緋影?”珞子陽震驚了,早知道他就不說那么多話了。
白玨知道那人是誰——緋影城殺手,清歌。如果說在臨仙鎮(zhèn)遇到的那三個穿黑斗篷的人是和白玨一伙的,那么這個清歌就是來拆臺的。
白玨握緊了韁繩。
“仙君們,往哪去啊”清歌開口,不知她用了什么法術(shù),聲音非常妖嬈,在空中回響著。
“你要干什么?”珞子陽沒好氣地問。
“你們知道臨仙鎮(zhèn)的糧食都是哪來的嗎?”清歌問。
“哪來的?”珞子陽挑了挑眉。
“下仙界,畢月閣附近的沈家,他們常年搶人界百姓們的糧食儲存在倉庫里,趁著災(zāi)難來臨高價(jià)賣給臨仙鎮(zhèn),不然你以為他們哪來那么多吃的?”
“畢月閣附近?”珞子陽便是畢月閣的弟子。
下仙界分為畢月閣,流火閣,玄花閣,三七閣。每個閣的周圍都有結(jié)界,結(jié)界外就是人界。那里有許多戶百姓居住,由下仙界庇佑。
“那你為何要告訴我們?”珞子陽懷疑道。
“我們緋影城的人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我說了,你們愛信不信”,清歌說罷剛要轉(zhuǎn)身,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再次把身子轉(zhuǎn)了回來,轉(zhuǎn)向白玨。
此時白玨正死死地盯著清歌,突然一把匕首直直向她刺來。
“砰”的一聲,沒等白玨出手,白皎然已經(jīng)使出一道白光,把那匕首打了回去。
清歌收回匕首,道:“呵,真是好福氣,玉兒姑娘”說罷她一揮斗篷,轉(zhuǎn)身消失了。
“她如何認(rèn)得你?”白皎然看向白玨。
“不知道”白玨才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她道:“多謝白仙君”
“無事”
“我看你以后還是小心點(diǎn)吧”珞子陽看向白玨,“你沒事吧?怎么臉色這么不好”
“沒事,我們走吧”白玨不知道清歌打的什么算盤,只能先回去。
“子陽,等到霜劫過去了,你可否能帶我們?nèi)ド蚣乙惶骄烤??”沈卿塵道。
“當(dāng)然好啊,我們一定能抓住他們,讓他們給我們一個交代!”珞子陽一激動,狠狠拍了拍馬背,那馬突然開始加速飛奔起來。
“哎,哎,皎然仙君!救救我……”聲音越來越遠(yuǎn)。
白玨看了看白皎然,又看了看沈卿塵,這倆人就是兩個冰塊,兩個木頭,怪不得是至交呢……想著想著,白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后白皎然和沈卿塵也笑了,白玨看向白皎然,那人雖然總是面無表情,但是笑起來還是很溫柔的,就和以前一樣。
十幾年前,她永遠(yuǎn)記得那個時候,那是她人生中最安穩(wěn)最快樂的時光。那時白皎然總是會沖她笑,即使那個時候白玨還小,她記到了現(xiàn)在,往后應(yīng)該會記一輩子的。
白玨想著,記憶中十五歲的少年與眼前之人重合。
是啊,十幾年了,她十七歲了。
白玨知道,是時候該求證了。
傍晚,雪下得更小了,只是會時不時飄下來星星點(diǎn)點(diǎn),他們趁著天黑之前回到了避難處。
這次帶回來的食物足夠了,屋子里還有一個簡陋的爐子,可以用來熬粥。
珞子陽可算是露了一手,熬了一大鍋無色無味的白粥。他先給孩子和老人們盛上,又給其他人盛,“都有都有,不夠再盛!”
許是很多天沒吃到熱乎的食物了,即使是沒有味道,人們也甘之如飴。
白玨也喝著一碗,粥里雖然沒放任何東西,但是米是甜的。
這和她四歲那年喝過的那一碗粥的味道還是不一樣的。對她來說,那是白皎然恩賜給她的,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她發(fā)現(xiàn)沈卿塵的腰間別著一塊玉。
“你們上仙界碧云天閣的人,都喜歡帶著一塊玉嗎?”她開口。
沈卿塵看了看腰間,“的確”。
“那皎然兄身上怎么沒有玉呢?”珞子陽問完,就把他手里那碗粥全倒進(jìn)了嘴里。
白玨一雙眸子熱切地看向白皎然,她急于求證。
“原是有的”白皎然淡淡道,捧著碗的手修長而白皙,隨后他又低眸不語。
“我記得阿然是有的,那是很久以前……后來那玉呢?”沈卿塵道。
“多半是丟了”那人平平淡淡地說出這句話,足以讓白玨心中晴天霹靂。
后來他們又說著什么話,白玨已經(jīng)聽不清了,她只是默默地看著手里那碗粥。
當(dāng)年因?yàn)槟且煌胫?,她活了下來,她那被黑暗充斥著的生命里突然可以多出一條縫隙,讓一道微妙的光照進(jìn)來。
這么多年過去了,少女早已亭亭玉立,沒人會把她與當(dāng)年的那個命懸一線的女孩聯(lián)系在一起。
“阿檸,你拿著這塊玉玦,往后我會找到你的”
“皎然哥哥,你如何找我呀”
“你看,哥哥這里也有一塊,我們一人一半,倘若你出現(xiàn)了,這兩塊玉玦就會有感應(yīng),我就找到你了”
粥里不知何時映出了一個少年和一個小姑娘。
不想喝了,粥越看越苦。
白玨眨了眨眼睛,卻還是一飲而下。
為什么那道光進(jìn)入了她的世界,卻又不見了。不過,這么多年來,她在血雨腥風(fēng)里活下來,早就不需要什么光了。
那人美好的不染塵埃,自己卻這般跌入泥潭。她怎配讓他記得,他若是想起了,看著曾經(jīng)寄予厚望的女孩變成了一個殺手……
只會越來越糟糕。
她垂眸,握緊了手中的碗。
那天晚上白玨做夢了,她夢到兒時的自己不再漂泊,而是身邊充滿了歡聲笑語。
第二日已經(jīng)不下雪了。
“漂亮姐姐,今天是我十歲的生辰”一大早,那個小男孩就來到白玨身邊。
白玨靠著一處,坐著睡了一夜,她慵懶地睜開朦朧的睡眼。
“漂亮姐姐,你怎么哭了?”男孩眨著大眼睛,天真地問。
白玨連忙用手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淚。
“沒有啊,許是我打哈欠了”,白玨道,“我還沒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今安”
白玨笑著張開手掌,只見掌心上出現(xiàn)了一把銀色匕首。
“那,這就當(dāng)作你的生辰禮吧”
“哇,謝謝漂亮姐姐!”宋今安接過匕首,像抱著一個襁褓般輕輕撫摸著匕首上的花紋。
“娘親,我有真正的匕首啦!”隨后宋今安跑到他娘親身旁。
“那你還不謝謝姐姐”
其實(shí)當(dāng)個孩子也挺好,何必要長大呢。見他活蹦亂跳,白玨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此時白皎然他們不在,不知道去哪了。
“今日雪已經(jīng)停了,回去的話路應(yīng)該好走”白玨想著,默默地拿起斗篷披到身上,最后看了一眼宋今安。
她在人界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裝了這么多天仙界的仙君,都把自己的身份給忘了。
她要繼續(xù)回到深淵之中。
她重新戴上面具,在飄渺的白霧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