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回過神,看了一眼沈曼悄悄藏在身后的手,對一旁的丫鬟道:“靜秋,帶沈姨娘下去擦藥?!?p> 沈曼忙行禮:“多謝老夫人?!?p> 老夫人見她不推辭,大大方方應下,心中滿意又加兩分。
裴淮禮進來的時候恰好看見一抹身影消失在簾子后面,面上不顯。坐下低頭慢慢地撥弄茶盞,說了幾句話后仿佛不經(jīng)意般道:“母親房里可是添新人了?”
老夫人故意道:“我房里添不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如今也二十八了,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難不成你要像你三哥一樣,死后連個上香的人也沒有?”
十年過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的傷痛,老夫人始終沒忘記。
“是兒子不孝,母親教訓的是。”
裴淮禮淡淡地道。
老夫人這一拳好像打在棉花上,有氣發(fā)不出,說多了又怕母子間有隔閡,索性岔開話題:“有些人總想把宮里那些做派弄到咱們府里,弄得家里不得安寧。你大嫂又是個軟綿性子,我若是再不管,可不就鬧出笑話了!”
裴淮禮指腹輕輕劃過上等汝窯的茶盞,道:“最近太后身子不適,皇上已經(jīng)許久沒有踏足后宮了?!?p> 看起來風馬不相及的話,老夫人立刻明白其中意思,眼里閃過一抹嚴肅:“你放心就是?!?p> 母子倆說會兒話,老夫人見裴淮禮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想起他之前的問題,嘆了口氣道:“人老了,有時候就容易心軟。我看那孩子也算是個規(guī)矩的,不為旁的,就看在沈青山當年把你大哥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份上,也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地死在咱們府里?!?p> 裴淮禮眼底終于動了動,道:“既然母親喜歡,留下便是?!?p> 裴淮禮走后,藍嬤嬤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老夫人,依您看四爺知不知道那日的人是……”
抬手指了指里面。
老夫人搖頭:“老四從小心思深沉,我剛才試探兩句,沒看出什么,又不敢多說,怕他懷疑?!?p> 藍嬤嬤:“那……”
老夫人抬手打斷她的話:“既然一個不知道,一個又失憶了,我們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倸w以后將人放到眼皮子底下,你看牢實一些?!?p> 藍嬤嬤連忙應下:“是,奴婢明白?!?p> 沈曼看著正在低頭為自己掌心上藥的靜秋,笑著道:“我從小做粗活慣了,沒那么嬌貴?!?p> 靜秋的動作很輕:“姨娘這話就不對了。若是連您自己都不善待自己,如何要求旁人呢?”
沈曼心一動。
從小沒人告訴過她這些,所有人都告訴她:你是孤兒院長大的,你要懂得感恩,你要回報社會,你要如何如何……
卻唯獨沒人告訴她,你要對自己好。
“謝謝你,我記住了?!?p> 沈曼真心道。
上好了藥,靜秋收拾好東西,道:“姨娘不用客氣。哦對了,剛剛外面那位是咱們府上四爺。按輩分,您應該隨大少爺稱四叔,只是咱們四爺喜歡清靜,您……”
“我知道!多謝靜秋姑娘提點,咱們在內(nèi)院,想必見的時候也不多,以后我多注意著些就是。”
沈曼感激道。
靜秋笑笑:“您明白就好,倒也不用特意避著,只是別沖撞了就好?!?p> 沈曼再出來的時候,翠巧已經(jīng)將鹽炒好,放在一個青色暗花錦緞縫制的一個袋子里。
她上前掀開老夫人的衣擺,將鹽袋子放在其雙膝上,又將衣擺重新放好,整理平整,柔聲道:“老夫人您年輕的時候應該受過傷,最近天氣多變,所以才會感覺膝蓋發(fā)硬,夜里偶爾還會有些疼痛。不過您不用擔心,平時只要注意保暖,回頭妾身將這粗鹽炒制方法以及按摩手法告訴靜秋姑娘,每日敷一敷,揉一揉,會舒服很多?!?p>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凌凌的,吐字清晰,不緊不慢,只這么聽著便讓人忍不住親近。
老夫人好奇:“你還懂醫(yī)術?”
沈曼搖搖頭,抿嘴笑了一下,笑容里又帶著幾分苦澀:“妾身前些日子翻東西,恰好看見從前閑時隨便寫的本子。祖父常年行走于山中,山里露水重,溫差大,想必他老人家從前用過,就大膽試了試,沒想到還有些效果,這才找了藍嬤嬤?!?p> 顯然,老夫人信了。
靜秋在一旁笑著接道:“這么精細的活兒奴婢可做不來,還要勞煩姨娘每日辛苦些?!?p> 沈曼轉頭看向老夫人,就見老夫人嗔怪地瞪了一眼靜秋:“你就說自己懶好了,還在這里找借口?!?p> 靜秋也不辯駁,只一個勁兒地笑。
最后老夫人道:“算了,她那毛手毛腳的樣子,我也信不著她。你若是不嫌麻煩,得空便過來吧?!?p> 沈曼一聽,連忙滿臉喜意地跪下謝恩:“妾身不嫌麻煩,多謝老夫人!”
老夫人笑著點頭:“好了,我也有些累了,今兒個就先到這,你回去吧?!?p> “是?!?p> 沈曼的聲音明顯歡快了許多,就連老夫人聽了心里都跟著亮堂些。
從惜福院出來,沈曼看著翠巧壓也壓不下去的嘴角,笑著道:“就那么高興?”
翠巧揚起臉:“當然!就連奴婢都看出來了,老夫人很喜歡您,以后誰若是想欺負您,可得顧忌著呢!”
雖然她剛來姨娘身邊沒幾天,可也知道姨娘落水并沒有那么簡單,更何況,姨娘待她很好,所以,她也愿意姨娘好。
“沈姨娘,大少爺有話讓四爺帶給您?!?p> 墨文不知道從哪里出來,忽然站在站在沈曼面前,半垂著頭道。
沈曼臉色一變。
大少爺有話不傳給少夫人,卻唯獨給她一個小小的姨娘?
她看了不遠處亭子里背對著這邊坐著的身影,又想起靜秋的囑咐,淡聲道:“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四爺有什么話還是找少夫人說吧?!?p> 說完,拉著翠巧的手迫不及待地離開。
剛走出沒多遠,眼前忽然籠罩下一片陰影,待沈曼抬頭看清對方模樣時,臉上瞬間失了血色,那句“是你”已經(jīng)到了唇邊,幸好及時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