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幼時
“王福英，你再敢自己松了裹腳布，我打斷你的腿！”
一聲氣急敗壞的叫聲，從王府深處傳來。
緊接著的，便是一道一邊奔跑，一邊帶著哭腔高聲認(rèn)錯的小小身影，圍著王府不停的打轉(zhuǎn)。
“我再也不敢了，娘，你就饒了我吧?！?p> 稚嫩的童聲高銳的響徹王府，可滿府的下人卻只當(dāng)是沒有聽見，自覺的該干嘛干嘛，甚至悄悄的讓出了奔跑的道路。
“什么下次不敢！”
“我看你就是皮癢了！”
“從小不裹腳，腳那么大，長大了我看哪個男人會要你！”
“你給我站?。±夏锝裉旆堑么蚰阋活D不可！”
她的身后，一名衣著華麗的夫人，正努力的追在她的身后。雖然身為一名成年人，抓一個小屁孩理應(yīng)手到擒來?？捎捎趶男±p足，只有三寸金蓮的貴婦人，卻像是被綁住了腳一般。盡管憤怒驅(qū)使著她奮力的奔跑，可卻始終抓不住著不斷閃躲的小屁孩。
追了好一會，累得氣喘吁吁卻始終抓不到人的貴婦人氣的往太師椅上一坐，指著不遠(yuǎn)處的小屁孩就罵道：
“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p> “腳那么大，哪個男人會要你啊?！?p> “也就是你爹不在家，要在家，非得打死你不可。”
自知理虧的王家小姐，王福音聽著母親的責(zé)罵，也不知如何反駁，只能低著頭，裝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樣站在那里，老老實(shí)實(shí)的挨訓(xùn)。按她的經(jīng)驗(yàn)來說，一般罵個二三十分鐘也就結(jié)束了。等到母親回去休息了，自己便又可以出門上街，找那幫街溜子打架了。
可是今天，卻似乎有所不同。
正當(dāng)王家小姐一邊左耳朵聽著訓(xùn)斥，右耳朵放飛著理想的時候。一個粗曠的男音從身后響起：
“怎么，英兒又調(diào)皮了？”
看見男人，累得喘粗氣的貴婦人驚喜的站起了身。
“老爺，你怎么回來了?！?p> 來人便是王福英的父親，位列朝中二品大臣的王中堂。此刻，他沒有穿著威武的朝服，可哪怕只是簡單的便衣，那光滑的面料也彰顯著材質(zhì)的昂貴和衣主身份的不同。
或許是因?yàn)楦赣H常常外出的原因，在母親面前神氣十足的福英，此刻卻是有些拘謹(jǐn)，老老實(shí)實(shí)的站直了身體，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
“父親大人?！?p> 久違的看見妻兒，一路舟車勞頓的男人此刻心情也是不甚欣喜。一把將瘦小的福英抱了起來，看著她寵溺的說道：
“我的英兒犯什么事了，又惹得你娘親發(fā)這么大的火氣?！?p> 聽到這里，貴婦人頓時沒好氣的說道：
“還不是你慣的這好姑娘?！?p> “小時候就不好好纏足，現(xiàn)在大了，更是不得了?！?p> “每次我前腳剛給她纏好足，后腳就自己偷偷解了裹腳布，跑出去玩?！?p> “還責(zé)令下人不許跟我告狀?！?p> “你看看，一個女孩家家，像什么樣子?！?p> “這么大的腳，以后怎么嫁的出去?！?p> “到時候，夫家不喜歡，有得是苦頭吃?！?p> 母親的話，讓在父親懷里的福英一陣不甘心，可卻又無力反駁。只能扭過頭去，不作理會。
聽到母親的話，單手環(huán)抱女兒的父親笑呵呵的看著福英扭過去的小臉，樂呵的問道：
“哦？那咱們福英為什么不好好纏足啊？”
聽到父親和善的語氣，福英多少有些委屈，撅著嘴小聲的說道：
“纏足太痛苦了，走路又不方便。。”
或許是受到進(jìn)步思潮的影響，又或許是在洋務(wù)運(yùn)動中接觸了更為西化的理念。王中堂在聽到女兒的抱怨后并沒有直接的呵斥，而是柔聲問道：
“那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辦啊?！?p> 或許是父親和善的態(tài)度給了福英鼓勵，聽到父親的問題，她一賭氣，壯著膽子說道：
“那我就自己養(yǎng)自己！”
“我去賣豆腐，我去賣糖葫蘆?！?p> “怎么都能養(yǎng)活自己！”
女兒的話，引得一陣笑聲。就連一旁正在生著氣母親臉上也流露出了笑容，像是聽到了孩童天真卻荒唐的大話，好氣又好笑。
母親正想出言打擊女兒，可一旁的王中堂卻制止了她，一邊笑著，一邊似有感悟的說道：
“英兒啊，想要養(yǎng)活自己可是不容易啊。”
“比起生活的苦，纏足的苦可真不算什么啊。”
年幼的福英，此刻并不理解父親話里的深意，只是感覺父親的話里雖然似乎在批評她，可語氣上并不嚴(yán)肅。于是把頭埋到了父親的肩頭，想要裝作聽不到。
對于她的這些小伎倆，父親也沒有在意。只是拍了拍她背，便放下了她。
“好了，玩去吧?！?p> “別再惹母親生氣了，聽到?jīng)]?！?p> 聽到父親的話，原本做好挨訓(xùn)準(zhǔn)備的福英差點(diǎn)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沖昏了頭腦。好在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一邊瘋狂的點(diǎn)著頭，一邊小心的挪動著腳步，似乎在等待著父親的確認(rèn)。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福英像是個撒了歡的小兔子，立馬頭也不回，蹦蹦跳跳的就跑了出去。
她的身后，看著她遠(yuǎn)去的身影，母親唉聲嘆氣的說道：
“老爺，您又慣著她?！?p> “這世道又這么亂?！?p> “這孩子再這么野下去，以后可怎么辦哦?！?p> 原本看著女兒撒歡的背影，王中堂還是滿臉笑容，在聽到夫人的話之后，臉色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隨她去吧?！?p> “這以后的世道啊，也不知道會怎樣了。”
聽到丈夫的話，貴婦人頓時感到了幾分不安。
“老爺，是不是朝中。。?！?p> 王中堂輕輕的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上面的斗爭，越來越激烈了?！?p> “洋人的勢力，也越來越大?！?p> “再這么下去，恐怕國難將至啊。”
“啊，那怎么辦。”
貴婦人聽到丈夫的回答，更是惶恐不安。她的對面，見慣了朝中風(fēng)雨的王中堂，此時也是滿面愁容。許久，才長嘆一聲，悠悠的說道：
“給英兒去青山找戶人家吧?！?p> “災(zāi)荒年餓不死土財(cái)主?！?p> “萬一世道有變，也好給家里留條后路?！?p> 聽到這里，貴婦人卻是皺起了眉頭，有些心疼的說道：
“英兒還這么小?！?p> “再說，青山那窮鄉(xiāng)僻壤的，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p> “英兒從小在家長大，這要嫁過去，可怎么活啊?！?p> 哪怕再不喜，可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當(dāng)娘的哪有不心疼的。
可此刻，原本心疼女兒的父親，卻仿佛一瞬間冷起了心腸，輕聲嘆了一口氣后決絕的說道：
“這個事情，就這么定了吧?！?p> “世道無常，總得給家里留條后路?！?p> “英兒的性子活，比她幾個姐姐更做得了主?！?p> “青山的李家，祖上也還算殷實(shí)。嫁過去，也不算沒了門風(fēng)?！?p> “過些時候，你去找個好點(diǎn)的婆子，去訪一訪。”
說罷，轉(zhuǎn)過身，便朝著里屋走去，留下婦人獨(dú)自為女兒的未來暗自發(fā)愁。只是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下了腳步，頭也沒回的加了一句囑咐：
“在那之前，就讓英兒跟著我吧?！?p> “至于裹腳，她要實(shí)在不愿意，也就隨她吧。”
說罷，推開里屋的門，神情復(fù)雜的邁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