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馬威

　　然而，在惴惴不安、整夜無眠的二人的心跳聲中，夏夜如清晨草葉上的露水般悄然消逝，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清晨，阿雪推開門，照著昨日春芳的交代要去打水，忽見著涼亭下的藤椅上坐著一個美人。

　　輕紗覆面，只露出一雙剔透的眼眸，眼簾半垂著，纖長烏黑的睫毛好似被露水打濕了的蝴蝶的翅膀。

　　涼亭架子上紫藤蘿的幾片花瓣落到她散開的長發(fā)上，她也不拂開，只捻著手里一串剛折下來的紫藤蘿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思及昨日穗紅所言，阿雪拂拂身子：“玉寶林安好?！?p>　　“嗯?！?p>　　玉寶林卻只輕輕應(yīng)了聲，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起身離去，連那串紫藤蘿都留在了藤椅上。

　　藤椅搖搖晃晃，藤椅上的花瓣也落了一地。

　　“明雪?！?p>　　一道粗厚的聲音忽幽幽在身后響起，阿雪回過頭一看，原來是昨日的趙姑姑。

　　趙姑姑板著臉冷聲道：“大清早起來不干活，倒擱這兒打擾起寶林娘娘的清靜來了？給你閑的?！?p>　　旁邊的屋子里，陸陸續(xù)續(xù)也有兩個小宮女起來了，剛推開門，就給趙姑姑這陣仗嚇得不敢動彈，只抱著盆子進也不是、退也為難。

　　趙姑姑掃視了她們一眼，道：“你們也是，夏日晝長，竟睡到這個時辰才起。既然都這么閑，”趙姑姑冷笑，“那就去內(nèi)侍監(jiān)把玉寶林這個月的月錢和節(jié)禮領(lǐng)了吧，還有些布料、面首什么的。一件都不能少。要是漏了些什么，今日，就都不用吃飯了?！?p>　　兩個小宮女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瞪了阿雪一眼。

　　阿雪無奈嘆了口氣。

　　這叫什么事兒啊。

　　“這叫什么事兒啊。”內(nèi)侍監(jiān)的一個小內(nèi)侍一面撥著算盤，一面核對面前的賬冊，不住地搖頭嘆氣。

　　露華宮和浣溪宮又掐起來了。

　　每每逢年過節(jié)，宮里都會給各宮嬪妃分些東西，大都是些布匹、首飾什么的，算不上特別值錢，也不稀罕，就是圖個熱鬧。

　　故而這些東西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股腦兒送來的內(nèi)侍監(jiān)，讓內(nèi)侍監(jiān)按著嬪妃的品級自行分配。

　　核對賬冊的小內(nèi)侍咬著筆桿子，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

　　事情就壞在這個“自行分配”上。

　　每次都是他們分好了，領(lǐng)的時候不是這個宮不滿意，就是那個宮有意見。

　　有意見就算了，那些姑姑姐姐的竟還自己跑過來拿！

　　小內(nèi)侍長嘆一口氣，生無可戀地趴在桌子上。

　　上次是浣溪宮淑妃身邊的雙喜多拿了露華宮的一匹水天色云錦，這次是露華宮郁貴妃身邊的秋霜早早兒地來把浣溪宮的兩支金簪拿了。

　　每次都得他們內(nèi)侍監(jiān)給補上，不然這兩個宮能掐的后宮一個月不能安穩(wěn)。

　　怎么辦喲……

　　“進寶啊，怎么趴在這兒？快點兒算賬啊?！蹦觊L些的內(nèi)侍走進來，拿著拂塵的手柄在桌子上敲敲。

　　“師傅，”進寶坐起來，哭喪著臉，“不是我不想算賬，是這賬，它根本沒法兒算啊。”

　　師傅會意：“是那兩個宮又掐起來了？”

　　進寶點點頭。

　　師傅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這好辦，你從那些采女、寶林那邊悄悄劃過來點兒就行?！?p>　　“萬一她們來討要呢？”

　　“她們不會來，這是慣例。再說了，”師傅幾乎用氣音說話，“她們的月錢還得仰仗咱們呢?！?p>　　進寶一臉有所悟的神情：“多謝師傅教導！”

　　師傅拍拍他的肩：“進寶，你還是太年輕了啊，日后，這宮里的規(guī)矩還有得學?！?p>　　日頭漸漸升到了半空，阿雪和兩個新來的小宮女好容易才走到了內(nèi)侍監(jiān)。

　　屋檐投下一小片陰影，幾個小內(nèi)侍抱著東西踩著這陰影進進出出，面上堆滿了笑。

　　“明雪，你去吧，”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一會兒領(lǐng)了東西我們幫你拿?！?p>　　繃著臉、擰著眉，十分不情愿。

　　誰叫是明雪牽連她們接了這倒霉差事。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差事不容易。

　　“行，”阿雪無奈，只道，“我盡量讓咱們都能吃上飯。”

　　雖然那趙姑姑明顯是打算給她們這些新人一個下馬威。

　　阿雪也知道自己冤枉。

　　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確實也是這下馬威的導火線。

　　阿雪跨過那片陰影走進屋子，進寶正坐在椅子上算賬。

　　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只道：“來了？對牌和單子都在桌子上，自己拿了去找?guī)旆抗苁聝旱念I(lǐng)。”

　　阿雪果然在桌上找到了這兩樣東西，只是……

　　她從袖子里拿出早上趙姑姑給的單子。

　　內(nèi)侍監(jiān)的這張上，明顯少了好幾樣東西。

　　她回憶起早上趙姑姑嘴邊的冷笑：“一件都不能少。要是漏了些什么，今日，就都不用吃飯了?！?p>　　余音猶在耳側(cè)。

　　“公公是不是寫錯了，這單子似乎少了些東西?！卑⒀┑?。

　　進寶聞言，頓了下，抬起頭：“沒少，就是這么多。你快領(lǐng)了對牌去庫房拿，我還要核對賬本呢?！?p>　　看著神色平靜，隱隱還有幾分不耐。

　　進寶卻知道自己的心臟現(xiàn)在砰砰砰砰跳個不停。

　　師傅不是說這是慣例，她們不會來討要的嗎？

　　這跟師傅說的不一樣??！

　　“可是……”

　　“沒什么可是，”進寶的師傅懷里抱著拂塵走進來，沉聲道，“姑娘，這單子我們可是核對了好幾遍的。庫房就在這屋子后頭。姑娘慢走不送?！?p>　　阿雪留意到老內(nèi)侍銳利的目光和袖口的綠色繡花紋樣，知道這是個久經(jīng)世故、品級不低的內(nèi)侍，只得垂首斂眸：“多謝公公告知?！?p>　　說罷，領(lǐng)了對牌和單子離開了。

　　“師傅……”進寶猶猶豫豫看了師傅一眼。

　　師傅冷哼一聲：“剛進宮的黃毛丫頭，不懂規(guī)矩罷了?！?p>　　日頭把青石地板曬得發(fā)燙，在外面等著的兩個小宮女都蹲在墻角的陰影里，數(shù)螞蟻玩兒。

　　“怎么樣？領(lǐng)到了嗎？”

　　見明雪走過來了，她們忙迎了上去。

　　明雪把兩張單子遞給她們：“下面那張是趙姑姑給的。”

　　她們接過去一看，都皺緊眉頭。

　　拿著單子的那個忽把兩張紙團成一團，一把丟到阿雪身上，冷笑：“大早上起來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還把我們給一腳踢翻了。明雪，現(xiàn)在你高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