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繁盛，總是笙簧聒耳，鼓樂喧天。
每至春時(shí)，京中貴族，結(jié)朋聯(lián)黨，各置矮馬，飾以錦韉金鞍，并于彈子石街市下花樹往來，使仆從執(zhí)酒皿而隨之，遇好囿時(shí)駐馬而飲。
此時(shí)，一架奢華馬車停在了彈子石中央好地段樊樓。
樊樓賣新酒，亦有嬌艷陪酒女郎，各色菜肴更是俱全，是以王侯名士常往來。
走進(jìn)門樓是散座，有身價(jià)的自然在二樓之上。
二樓雅間，女子著水藍(lán)纏鸞花裙衫，與一身著墨綠鶴錦衣袍的華貴老婦人交談，桌案之上取了酒食肴饌，兩人且賞著州橋集市與汴河游女。
越文君摸著自己的肚子神情不明。
她的肚子跟圣上說的有孕一月有余，圣上因著此樁喜事準(zhǔn)了她回越府會親，但想著這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于是她只約了母親。
母親尚不知情還在與她閑話，只歡喜說著要給小皇子裁衣，準(zhǔn)備鞋襪，教著她如何養(yǎng)育小皇子，話趕著話，竟沉悶得讓她喘不過氣。
她瞧著樊樓各樓之間飛橋欄桿相連接，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樓下有人作歌，亦有人吃得大醉，萬井喧囂。
沒有選擇，只能放手一搏。
越文君心思在心底過了一圈兒，最終選擇閉口不談，便與母親笑語閑聊，只是皇后娘娘派給她的人雪儀，怎生好半晌不見蹤影。
‘雪儀’身著青衫，一張方圓臉無甚出彩，此刻于樊樓階梯之上堵著桂嬤嬤勾唇笑：“桂嬤嬤好雅興，貴嬪娘娘來此也能遇著你。”
桂嬤嬤心里咯噔，這是讓發(fā)現(xiàn)了，不過她還是尖利著嗓子叱罵：“老身做什么事情未必還要跟貴嬪娘娘匯報(bào)不成？”
“自是不必，奴婢只是覺得很是巧，不知桂嬤嬤出宮是為......”
“老身為舒妃娘娘采買！”桂嬤嬤忙不迭道，‘雪儀’忽而笑起來。
見著‘雪儀’面有懷疑，她尖利著嗓子：“一個(gè)婢子也敢攔著老身為舒妃娘娘采買，你有幾個(gè)腦袋不夠掉的，舒妃娘娘若發(fā)了火，將你杖斃都是輕的！”
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gè)份兒上了，‘雪儀’自然不會阻攔，遂讓了路。
碰巧樓上越文君二人去了樊樓橋上觀景，回來時(shí)正撞見桂嬤嬤在雅間內(nèi)桌案旁，桂嬤嬤冷汗如雨。
“桂嬤嬤為舒妃娘娘采買到貴嬪屋內(nèi)了？”‘雪儀’唇角弧度上揚(yáng)，又帶著幾分嗤笑。
桂嬤嬤有些腿軟。
她方才在壺中下藥并未攪勻，余下的也還在她懷中。
近來時(shí)日娘娘本就因?yàn)樗k事不利對她牽連，好些事都交給了姜月那個(gè)賤蹄子，如今她手上只剩下越貴嬪這么一件事，現(xiàn)下還被逮了個(gè)正著。
跟著越貴嬪來樊樓之前她早就做好萬全準(zhǔn)備，也有人為她盯著越貴嬪的動靜，分明兩人去了飛橋之上觀景，怎會轉(zhuǎn)瞬之間又回了雅間。
如今，她身處其中，這個(gè)謊要怎么圓？
桂嬤嬤想著要不要承認(rèn)，或直接供出舒妃，但終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梨花木凳上氣勢迫人的越貴嬪發(fā)了話，嗓音沉冷而緩慢，帶著縷空點(diǎn)翠鑲珠冰梅紋護(hù)甲的指尖在壺中攪散粉末：“桂嬤嬤，今日可能跟本宮解釋清楚？若是解釋不清，便遣人直接送去暗刑司——”
就連一旁華貴老婦也是沉了臉，桂嬤嬤一急，嘴跟著快了還死不承認(rèn)：“老奴是走錯(cuò)了屋！”
飛橋另一端，同是雅間的屋內(nèi)，姜藏月掃了一眼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宮婢，眼波平靜。
東窗事發(fā)。
桂嬤嬤選擇今日對越文君出手，她自也選擇今日讓滿初假扮了雪儀。
皇后宮里的婢子，越文君縱使再不情愿重用，便也只能選擇信任。
四門的人皮面具，尚還未有其余能及得上。
那人嗤笑的言語還猶在耳：滅門之人，不過似荒野里的一把青，權(quán)貴即便傾車碾碎，軸輪草芥，榮枯如何？
荊棘路.....
用什么去善終。
姜藏月瞧著桂嬤嬤那張臉，似是觸碰到了什么久遠(yuǎn)的記憶。
雅間內(nèi)，桂嬤嬤冷汗沁濕了地面。
那半包藥裝在她懷里，如燙手山芋。
越貴嬪依舊品茶賞景，看似一句話都未多說，實(shí)則壓力如一座山狠狠壓在了她背脊之上，她反復(fù)想出賣舒妃，卻因?yàn)槎嗄甑奈窇终f不出口。
她嘴皮子蠕動無聲，只杵在原地，倒是冷汗?jié)u漸匯聚了一灘，再眼前恍惚，那半包藥就這么灑落了一地。
藥落了。
怎么會突然掉出來？
豈非如今是鐵證如山！
桂嬤嬤驀然瞳孔一縮，飛快伸手將藥包撿起揣進(jìn)懷里，試圖欲蓋擬彰。
“貴嬪......”她心底發(fā)寒。
‘雪儀’勾唇出聲：“桂嬤嬤是在向貴嬪下藥?！?p> “老奴不敢?！惫饗邒哒麄€(gè)人都哆嗦了：“老奴不敢，這定然是旁人陷害老奴！”
她今日定然是被算計(jì)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壺中下的藥，懷中揣的東西還不夠清楚么？”‘雪儀’依舊是不疾不徐：“您是想要當(dāng)著貴嬪抵賴？”
桂嬤嬤跪下磕頭。
她知道今日完了。
今日還會有誰來救她這條老命！
她不過是一個(gè)奴才，說來說去只是為舒妃辦事而已，何至于搭上自己的命！
是皇后宮中的人在算計(jì)她這個(gè)老東西？
桂嬤嬤瞬間抬眸凝聚在‘雪儀’身上，又想著越貴嬪遲遲沒有說怎么發(fā)落她。
定然是......定然是......
想要她背叛舒妃娘娘？
越文君抿了一口茶，緩緩道：“桂嬤嬤可想清楚了？”
桂嬤嬤惶恐出聲：“貴嬪可是要老奴背叛舒妃娘娘？老奴不敢！”
聞言，越文君抬眸嗤笑，嗓音更是慵懶：“雪儀，那就送去暗刑司吧?！?p> “老身管著越府自也是處置過了不少人，看來你這老東西也想試試?！鄙n老的聲音響起，衣著華貴的老婦終是動了怒，猛然拍響了桌子。
這老媼年紀(jì)卻是比她更大，說出的話卻是比宮中還要狠絕。
“遣去暗刑司剁碎了喂狗！家中人一律打殺了個(gè)干凈。”
‘雪儀’笑道：“老夫人明鑒，奴婢這就安排下去?！?p> 說話間‘雪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