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萬般皆命既生變數(shù)（3）

　　大雨滂沱，雨幕將天地連成一片朦朧，史平君拼盡全力將孩子生下，在一眾穩(wěn)婆歡天喜地的“生了”聲中仰頭癱倒在床上，筋疲力盡之時，恍惚聽見外頭有人高唱：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竹拐錚錚一聲又一聲，穿過嘈雜的雨聲落進(jìn)史平君的耳朵里，竟有一番頓悟，丹田處已鑄成基臺的靈力忽向上射出一縷蛛絲般纖細(xì)的靈氣，徑直穿透五臟六腑，在胸口凝出指甲蓋大小的寶珠，晶瑩剔透，光彩奪目，史平君只覺心底深處有東西在這一瞬破土發(fā)芽，整個人都沉浸在難以言喻的奇妙境界中。

　　史平君虛浮在半空中，有一人款款走來，行至跟前，忽而化作一陣煙消散，化作一本簿冊，無數(shù)星子從中浮現(xiàn)出來，過往種種皆在其中。

　　確如她猜測的那般，真正的史平君早已被另一人鳩占鵲巢，此人與她頗有淵源——因她道心不穩(wěn)，結(jié)丹時難渡雷劫，遂自斷七情六欲，而此情此欲經(jīng)天雷淬煉，又吸納了萬千靈氣，竟化成了一具魂體，飄蕩到了下界，恰逢史平君身死，無意間借尸還魂，經(jīng)歷人世輪回。

　　道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史平君緩緩睜開眼，從玄妙的心境中退出來，胸口洋溢著從未有過的暖意，連心跳都有了溫度，丹鶴正跪在床尾給她擦拭身子，聽見動靜連忙上前來，哽咽哭道：“太太昏迷了半個月，總算是醒了，可把人嚇壞了。”

　　“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笔菲骄质萌サQ眼角的眼淚，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快去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丹鶴愣了一瞬，隨即連忙點頭：“我這就去?！?p>　　翡翠就守在門外，聽見里頭有動靜，正想進(jìn)去看看，卻見丹鶴走出來：“太太醒了，快去稟告大爺大奶奶和二爺，琥珀，讓嬤嬤把四姑娘抱過來?！庇址愿懒鹆?，“趕緊把太醫(yī)開的藥煎一副，另去告訴柳嫂子，熬濃濃的姜湯來?！?p>　　三人皆應(yīng)聲去了，丹鶴又吩咐人掌燈，不多時，東院便亮堂起來。

　　史平君靠在床頭慢慢喝著濃黑的補(bǔ)藥，身體雖無大礙，但依著眼下的形勢，不好表現(xiàn)太過，便一滴不剩地將藥喝完了，過后拿清水漱口，聽見外頭腳步陣陣，甄氏只披了一件外袍匆匆趕來，眼下一片烏青。

　　“阿彌陀佛，太太可算是醒了?！闭缡弦娛菲骄踩粺o恙，這才徹底松下一口氣，“太太怕是不記得那天的情形了，我得了消息就趕過來，等在外頭，打雷的聲音險些沒把我耳朵給震聾了，直鬧了一天一夜，才聽見四姑娘的哭聲，還沒等高興呢，就聽見穩(wěn)婆喊‘太太大出血了’，嚇得我魂都沒了，趕緊去請了太醫(yī)過來瞧，好容易穩(wěn)住了?！彼闹乜谡f道，“大爺他們本就回程了，得了信，立時就換了馬趕回來，昨日剛到，真真是母子連心，太太緊跟著就醒了?！?p>　　史平君微微勾了勾嘴角，問道：“赦哥兒和政哥兒可在外面？”

　　“太太坐著月子，他們不好進(jìn)來的?！闭缡衔嬷煨Φ?，“不過太太既無大礙，我這便出去告訴他們一聲，也好寬心的?！?p>　　史平君點頭，復(fù)又說道：“我昏迷的這些日子，府里沒發(fā)生什么事情吧？”

　　“太太放心，一切都好?！闭f到這個，甄氏就喜笑顏開，“不僅沒出亂子，甚至比以前更加井然有序了。鐘嬤嬤她們將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調(diào)教得極好，前兩日東府大嫂嫂過來探望時還夸贊呢，說也要學(xué)著去請宮里出來的嬤嬤，把她那邊的下人也教上一回，能省心不少。再有，武嬤嬤幾個日夜不休地在府里巡邏，再沒有敢惹事生非的，太太安心養(yǎng)身子便是?！?p>　　史平君這才放下心來，道：“此一遭，我也受罪不少，府里的事情你多擔(dān)著些吧，若實在無法決斷的，再來找我?！?p>　　話雖這么說，但史平君前頭的一番立威已經(jīng)在榮府眾人心中刻下了烙印，哪怕是甄氏真正接手管理了，眾人也知道，這府里最高掌權(quán)人是史平君，斷不敢再造次生事，否則便是李四家的、夏嬤嬤等人的下場了。

　　甄氏自然也明白這一層，但那又如何？既掌了權(quán)，自然就有謀私的余地，只要把握好分寸不就行了。她美滋滋地應(yīng)下，走到外間和賈赦賈政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回院子去。

　　賈政得了官職，見天也漸亮起來，便醒了睡意，打算去工部報道入職，拜別賈赦后自去了，而賈赦茫然坐在小正房內(nèi)，悵然若失，也不知道去干些什么好，朝中他只掛了一個虛職，無甚要務(wù)，又孝字在身，不好玩鬧取樂，這府里每個人都有事做，偏他，像個廢物一樣。

　　“給大爺請安?！绷鹆Ф肆私獪M(jìn)來。

　　賈赦怔怔回過神來，低低回應(yīng)了一聲，起身失落地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琉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歪著頭想了想，沒想明白，直走到史平君跟前才說道：“太太，大爺有些奇怪呢，剛我從小正房那邊過來，瞧著他失魂落魄的?！?p>　　史平君喝著姜湯，渾身都熱乎乎的，聽琉璃說起賈赦，頓時心里有數(shù)：“他這是想不開悶著了，去鐵檻寺前，他被陛下訓(xùn)了一場，只怕心里放不開。你去支會大奶奶一聲，叫她把前后兩處房屋動工的事情交給赦哥兒去辦，讓他有點事做，別一天到晚地閑著，沒得閑出心病來?！?p>　　琉璃應(yīng)聲去了。

　　這時，丹鶴抱著一個襁褓走進(jìn)來：“太太，四姑娘方才睡得熟，便沒折騰她來回，這會兒醒了，抱過來給太太瞧瞧?！?p>　　襁褓中，一女嬰眼眸烏亮，天生一雙笑眼，史平君將她抱進(jìn)懷里，心頭一片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