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亡國公主。
未婚夫當(dāng)著我的面殺了我的父兄,又廢了我持劍的右手。
他將我圈禁在府中,做一只籠中雀鳥。
深冬時節(jié),我染病而亡,他卻悲慟嘔血,昏迷數(shù)日。
再醒來時,我的尸骨早已焚毀。
他不知道,那不過是我的金蟬脫殼之計。
茍活之人,仇未報,又怎敢身先死。
1
宮門被破當(dāng)日,我不敵被擒,親眼看著孟九安殺了我的父皇和皇兄。
他的父親冷眼看我:「九安,動手!」
我以為是要他動手殺我。
我不畏懼,身為大梁的護國公主,上過戰(zhàn)場,殺敵無數(shù),自然無懼生死。
「孟九安,終究是我,看錯了你?!?p> 他眼中痛苦之色閃過:「阿鳶,對不起?!?p> 我自嘲的笑著,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填補了我父皇和皇兄的兩條性命?
一句對不起就能拼湊起這么多年我對他的信任?
我以為,他和他父親不同,但終究,是我錯了。
他父親的野心,遠(yuǎn)不是下嫁一個公主就能填滿的,而他,亦然。
「孟九安,若有來生,我定化身修羅,親手殺了你們!」
他用染著我父皇和皇兄鮮血的劍挑斷了我的右手筋脈,血順著我的手腕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阿鳶,不用來生,你不會死,我也不會讓你死。」
我被他帶回了他的府邸,他親自為我上藥,包扎著我的右手。
他的父親并沒有阻攔。
我想,我明白了他話的意思。
我乃一介女流,又被廢去了能夠持劍殺敵的右手,一個手不能提劍的廢物,翻不起什么風(fēng)浪。
所以,我是被恩典活下來的前朝公主——虞鳶。
2
孟九安的父親,曾經(jīng)的大司馬孟賀,成了新皇,改國號燕。
梁國徹底被取代。
孟九安作為孟賀唯一的兒子,順理成章的被封了太子。
為了彰顯對我的恩典,新皇特意賜了我太子側(cè)妃之位。
說是恩典,可誰不知,這是羞辱。
曾經(jīng)高高在上,受萬民敬仰的護國公主,做了新朝太子的妾室。
何其諷刺。
孟九安再次來我院中時,我發(fā)脾氣的將茶盞扔了出去。
茶盞砸在他的眉骨上,破了一道口子,有血順著傷口沁了出來,他抬手輕拭去,面不改色,恍若受傷的不是他。
「阿鳶,你今日的傷好些了嗎,我看看。」
他拆去我手腕上的絹帛,眼中盛滿了心疼與認(rèn)真:「阿鳶,莫要再傷害自己了,若好好養(yǎng)著,日后提筆寫字是沒問題的?!?p> 「你何苦,如此傷害自己?!?p> 「心疼了?」我掰開他的手,用力按住我右手受傷的位置,再次將傷口扯開:「孟九安,這傷不是你親手所為嗎,你如今這副樣子不覺得可笑嗎?」
血再次自手腕蔓延開來,疼痛促使我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細(xì)汗。
孟九安慌了,他伸手制止我:「阿鳶,別這樣,別這樣……」
我任由他再次幫我包扎好傷口,任由他將我樓入懷中:「阿鳶,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打要罵,都由你,只求你,別傷害你自己……」
我推開他,倏而笑了:「真的?要打要罵都可以?」
「真的?!?p> 他迫不及待的點頭。
我歪著頭,思考了一下:「那——殺你呢?」
我從頭上取下他前日送我的簪子,狠狠地插入他的心口,而后還轉(zhuǎn)了轉(zhuǎn)。
「孟九安,我——只想殺你?!?p> 孟九安捂著心口踉蹌的站起來倒退兩步。
他臉上血色漸漸褪去,拔下簪子的手微微顫抖:「阿鳶,你終究還是舍不得我的,你習(xí)武多年,又怎么會刺偏呢?」
他把簪子送回我手里:「只要你能泄憤,你如何傷我,我都甘之如飴?!?p> 我冷笑一聲:「滾——我不想看見你?!?p> 孟九安說的沒錯,我是故意刺偏的。
但——絕不是他說的我舍不得他。
他的性命,要取,但不是現(xiàn)在。
起碼現(xiàn)在,他護著我,我才能活。
曾經(jīng)的虞鳶或許真心愛慕他,想嫁與他為妻。
可從父兄被殺的那一刻,那個愛慕他的虞鳶早就死了。
活下來的,是只為復(fù)仇而生的虞鳶。
3
孟九安走后,我喚了云兒進來幫我包扎手腕上的傷口。
云兒作為我的心腹婢女,能從宮變中活下來,得益于孟九安。
畢竟,前朝有主的舊人,基本都被下令處死了。
云兒邊包扎傷口邊心疼的落淚:「公主,您這手再這么折騰兩次,怕是要徹底廢了?!?p> 「哭什么?!刮也恋粼苾耗樕系臏I:「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會了。」
是的,沒有以后了。
這些日子的種種試探,不過都是為了試探孟九安對我能容忍到何種地步。
如今看來,倒是容忍底線頗高。
他如今竟還對我心存幻想,當(dāng)真可笑至極。
我傷了孟九安的事,自然是瞞不過眾人的眼睛。
孟賀宣我入宮。
「虞鳶,你敢傷了太子,看樣子你是迫不及待的想去陪你的父兄?!?p> 孟賀陰鷙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見我站的筆直,他更是覺得自己的尊嚴(yán)收到了挑釁:「一個前朝公主,見了朕,又為何不跪?」
「跪了你,我怕下了黃泉,無顏面見列祖列宗?!刮宜浪赖亩⒅腺R,一字一句道:「殺了我的父兄,篡權(quán)奪位,亂臣賊子,還妄想我跪你,呵?!?p> 「是嗎,看來你的骨頭硬的很,既不愿在這里跪,那便去宮門處跪著?!顾瓨O反笑:「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如今我為君,你為臣,尊卑有別,這就是規(guī)矩!」
「來人,看著太子側(cè)妃去宮門處跪滿三個時辰,讓眾人都看著,不分尊卑,不敬君主,便是罪!」
我不再言語,被人帶去宮門處。
跪下時,來來往往宮人眾多。
指指點點的聲音,憐憫我的聲音,亦或者嘲諷的聲音都有。
「怪可憐的,聽說被挑了手筋的傷還沒好,這又罰跪,如今這個天氣,鐵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啊?!?p> 「小聲些,這是前朝公主,自是與旁人不同的,當(dāng)今陛下留了她一命,已是天大的恩德了?!?p> 「可不是,還當(dāng)自己是護國公主呢,國都沒了,還哪來的底氣敢頂撞陛下,真是嫌命長了?!?p> 我目不斜視,筆直的跪在宮門處。
眾人的談?wù)撀?,我也只?dāng)沒聽見。
捧高踩低,自小到大并不少見,不足為奇。
至于這跪,自然是我自己求來的。
傷了孟九安,本就是我故意為之。
孟賀既沒殺我,那便不會再尋理由殺了我。
最多也不過是磋磨一番,壓壓我的氣焰。
只是,他如此作為,那留我一命的仁德之名的好名聲怕是也維持不下去了。
善待前朝公主?這樣的好名聲我豈會讓他穩(wěn)戴頭上。
我想,我跪在這里消息,眾大臣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
有些事,需得敲醒他們。
明哲保身?
前朝舊臣,和我這個前朝公主不過是一樣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們該知道的。
4
冬日的霜雪,凍僵了我的膝蓋,腿骨。
盡管如此,我仍舊不肯彎一分脊梁。
我不能,再損前朝皇室一分顏面,哪怕那顏面已所剩無幾。
孟九安得知消息迅速趕了過來,他趕過來時,我已跪了一個時辰。
他面色還帶著受過傷的白:「阿鳶,是我不好,我來晚了。」
他小心翼翼的給我披上大氅,抱起我就往馬車上去。
我垂著眼眸,不拒絕,也不說話。
效果,有了就行,沒必要損了自己的身體。
我這條命,一定要好好的。
「殿下,陛下的命令,這……」
看守我的太監(jiān)為難不已。
孟九安頭也沒回:「有什么事孤自會去和父皇說,退下吧?!?p> 他送我回了東宮,又急匆匆的回了皇宮。
枉顧孟賀的旨意,帶走我總要有個交代,哪怕,他是太子。
宮中的消息,向來是大臣們所關(guān)注的,尤其是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
這些舊臣,該人人自危。
畢竟,在外人看來。
我有孟九安護著。
那他們,又當(dāng)如何呢?
5
我的罰跪讓一些大臣清醒過來。
他們開始尋求新皇庇護。
搭上新皇面前得寵的新貴,來鞏固家族的權(quán)勢。
這其中,自然包括孟九安。
孟九安作為太子,自是不可能只娶一人,更何況這人還是我——一個前朝公主。
東宮入了新人。
太傅之女慕容瑭為太子妃,御史中丞之女趙茹為太子側(cè)妃。
眾臣皆知,慕容瑭向來與我不對付,她文官之女看不上我這舞刀弄槍的性子。
而趙茹卻與我十分交好,更是常來宮中與我走動。
可無論是誰,曾經(jīng)如何,那都是從前了。
所有人都知道,新皇在試探。
誰是真心,誰又是心里仍裝著前朝。
東宮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阿鳶,娶她們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父皇的旨意我不能違抗,我不會碰她們的,你放心。」孟九安特意跑過來同我解釋:「我的心里,自始至終,只有你一人?!?p> 他握著我的手,那樣情真意切。
可這樣情真意切的樣子,卻恍然讓我想起那日的血流成河。
想起他挑斷我手筋時說的話:「阿鳶,只有這樣,我才能保住你,你放心,我一定會護住你?!?p> 那時的他,也是情真意切。
只不過,是情真意切的同時,殺了我的父兄,斷了我的手筋。
「是嗎,若是駙馬,自是不可有旁人,只一生一世一雙人?!刮页槌霰晃兆〉氖郑骸缚桑暇虐?,如今你是太子,不是駙馬,不是嗎?!?p> 我嘲諷的語氣,讓孟九安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知道,我說的,不是他娶不娶他人,而是他如今的身份。
從駙馬變太子。
從臣子變皇室。
篡權(quán)奪位,亂臣賊子。
他想在我這得到我對他的原諒,想聽我說好聽的話,那自然是,這一生,都不可能了。
只是,孟九安的專寵,反而給我惹了麻煩。
我這小院,倒是來了除了孟九安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