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拉高原今年豐收,糧食比往年多。
能拿出更多的糧食去參加薩格爾節(jié)。
其他高原不知有多羨慕富足的雅拉高原,想到這里,仁欽老爺愜意瞇眼,攬過三太太。
梅姆高原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最快也要半個月。
三太太第一次參加薩格爾節(jié),很興奮,一路上嘴巴停不下來。
“雅拉女神保佑吶,保佑我們在薩格爾節(jié)上贏得榮譽!”三太太撩開珠簾,遙望遠方潔白的雅拉雪山,祈禱。
南迦高原很能打,大部分時候三大高原都是被吊打的存在。
所以雅拉高原帶去的糧食和珠寶大部分進入南迦高原的口袋。
希望今年的薩格爾節(jié),雅拉高原不會輸?shù)锰珣K。
因為,今年去薩格爾節(jié)的是她兒子。
……
曲培阿巫駕著空馬車到達白骨草原。
兩間小木屋,一地麻風病人躺著曬太陽。
武子期穿著東唐的白袍,飄飄欲仙。旁邊的妲娜頂著一膨枯草似的頭發(fā),很狂野,還有幾分犀利。
兩個白生生的健康人,被一群麻風病人圍著。
他一點也不驚訝。
說明來意,捎上主仆二人就要走。
“大太太讓去的?”
“嗯?!?p> “阿巫大人等等?!碧闪撕芫?,還沒等到的死亡的古麗阿嬤爬了起來,“薩格爾節(jié)盛大,妲娜小姐不該這么去?!?p> “我給妲娜小姐編辮子吧?!?p> 躺了很久,她聽見少年十七喊那個善良的小姑娘叫妲娜小姐。
可麻風病會傳染,她就是被傳染的。
妲娜小姐是健康人,而她回光返照,就要死了。
想到這里,古麗阿嬤停住腳步,縮回手來。
妲娜攏了攏一頭爆炸的枯發(fā),苦它們久矣。
洗了幾回澡,拆了一年沒拆的辮子。拆不容易,編,更不容易。
達嘉、卓瑪來了會給她編,沒來就用布條條綁一綁,時常松開,爆炸了一般,很狂野。
“好呀好呀!”妲娜蹦跳著盛了一碗酥油茶,然后坐到古麗阿嬤身邊。
古麗阿嬤笑得眼睛亮亮的、潤潤的,使勁擦了擦手,才去碰妲娜的頭發(fā)。
小心翼翼地,不碰到頭皮、肌膚,和衣袍。
因為麻風病僵直了的手指竟越編越靈活,小辮子也越編越漂亮。
武子期:“我去拿酥油?!?p> 他記得烏朵梳頭時就喜歡抹酥油。
喝了酥油茶,打算美滋滋迎接死亡的眾人遲遲沒死,坐起來,看古麗阿嬤給妲娜編辮子。女人們很想幫忙,但不想增加妲娜染上麻風病的風險。
老頭噌地一下坐了起來,撫摸著白牦牛的牛腿。
給主人放了一輩子的牛,他和牛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說實話,他更喜歡和牛相處。
臨死,喝了饞了一輩子的酥油茶,身邊有十七小子,有牛,可以安心地死了。
就是這牦牛腿還不夠粗,要是讓他養(yǎng),他能養(yǎng)得更粗更壯。
旁邊的少年十七暫停舔碗,瞪圓了眼:(⊙﹏⊙)???
阿叔也回光返照了?
大家都回光返照了。
曲培阿巫靜靜看著這一切,接著對著雅拉雪山的方向跪拜。
妲娜喝完了酥油茶,古麗阿嬤也編好了辮子。
妲娜一頭小辮子長長垂到腰間,再看不出原來狂野犀利的模樣。
白生生的小臉,凈澈明亮的水眸,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嘴巴。
如果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傷疤,如果戴上一兩顆蜜蠟、松石、珊瑚之類的首飾,會是一個很美麗的小姑娘。
少年十七靜靜看著,越看越覺得妲娜很美。
沒有首飾,很美。
亂七八糟的傷疤,也很美。
因為她有一顆很善良的心。
武子期和妲娜上了馬車。
眾人送別,久久注視著馬車,直到馬車消失在地平線上。
白骨草原外,平巴阿使攔下馬車。
“阿巫去了白骨草原,染了麻風病傳染老爺怎么辦?!?p> 曲培阿巫笑得和藹,答非所問:“平巴,你還年輕,我老了,去一回就少一回?!?p> “我,是一定要去的?!?p> 說罷,揚鞭而去。
平巴阿使追,摔了個狗吃屎,“每年都是你去,今年老爺不要你去,你也要去???”
其實他知道誰跟著去薩格爾節(jié)都是仁欽老爺?shù)囊馑迹ń衲暾l都不去的決定。
往年也就罷了,今年不同。
今年,大少爺失去了胳膊,雅拉府下一任主人大概會落到三少爺身上,三少爺跟仁欽老爺一同去了就是信號。
他和阿巫都被留在府里。他明白,這只是老爺穩(wěn)住大太太和大少爺?shù)姆ㄗ印?p> 他總覺得老爺不看重他,果然不看重他。
沒想到連大太太也不看重他。
其實他比阿巫年輕,腿腳眼神都還很靈活好用,是更好的眼線。
但大太太不要他,要阿巫去。
……
馬車日夜兼程,終于趕上了大部隊。
三太太跳腳:“他們來做什么啦!”
曲培阿巫平和道:“大太太要來的,我也是?!?p> 三太太哭:“老爺,大太太想害我們的兒子咧,老爺……嗚嗚。”
曲培阿巫:“太太放心,武先生和妲娜沒染病,他們很健康?!?p> “老爺,妲娜身體里住著魔鬼,大太太把魔鬼送來,不就要害我兒子??!”
仁欽老爺安慰著哭泣的女人,要曲培阿巫寸步不離守在三少爺金宗身邊,只許唐使的馬車跟在隊伍最后面,并保持一定的距離。
見阿巫貼身保護兒子,三太太漸漸不哭了。
仁欽老爺回頭遠望,看見妲娜的臉幾乎和唐使一樣白,眸光一下子暗了。
武子期再次感到被怠慢的羞辱。尤其是吃飯時,府兵將餅子和水囊丟來時的嫌棄,好像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以至于幾撥盜匪從來不攻擊他的馬車,大概將他當作雅拉府的犯人了。
犯人沒有一點油水。
仁欽老爺似乎不怎么歡迎他去薩格爾節(jié)。
細細一想,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和妲娜被大太太當作了工具。
既來之,則安之。
而且事在人為,只要自己不想做工具,那么就可以不做工具。
高高的天,純凈而平和,像西原人的眼睛。
穿過荒原與戈壁,又是一片草原。
靠近管理府,安全了許多,沒有突然躥出來,掄著大刀搶劫的盜匪。
但有許多紅袍神侍撲來馬車,求老爺賞賜些糧食。
百姓不敢上前,只在神侍們拿著賞賜的食物離開后,一哄而上,撿掉在地上的青稞。
不管哪個高原,似乎都有很窮很窮的百姓。
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連綿的雪山被云霧裊繞著。
武子期的心情好了許多,問妲娜什么是薩格爾節(jié)。
“就是四大高原的勇士們聚在一起騎射、摔跤、秋獵,還有吃吃喝喝跳舞,在西原的中心梅姆高原舉行?!?p> “到時候佛桑宮也會派將軍來呢,被大將軍看上的人以后也會成為大將軍,南迦高原就常出將軍?!?p> “聽說我大哥也參加過,打敗了那年的南迦第一勇士,本來也要去佛桑宮做將軍的?!辨日Z氣平和,像在說別人的事。漂亮的大眼睛亮亮的,潤潤的,像汪著雅拉雪水。
“后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