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唐的年節(jié)和西原的年節(jié)都是同一天開始。
不同的是,東唐的年節(jié)只過那一天,西原的年節(jié)從那一天開始,足足過一個月。
東唐喜歡西原的牛羊肉、珠寶玉石和藥材,西原喜歡東唐的綾羅綢緞和瓷器,雙方做生意,各取所需。
為了生意方便,東唐更慷慨地劃出兩條商路來。南商路接壤最近的雅拉高原,延伸到南邊的泥婆羅、天竺,還有幾個小國,到海邊,陸路轉(zhuǎn)水路,大大小小海島的生意也要做。北商路以長安始,經(jīng)過天山腳下,到西邊更遙遠(yuǎn)的國度。
天山的北邊是東唐的少數(shù)民族,南邊是西原的佛桑高原,是西原王的地盤。
于是東唐的貨物首先達(dá)到佛桑高原和雅拉高原,再由佛桑宮和雅拉府分散。
東唐越來越強大,國土也比從前大了一倍,更加富庶,與西原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東唐人和西原人都很看重年節(jié),年節(jié)前的一單生意格外大,這是為了過個好年。
西原相信神明在頭上,能看見世上每一個角落,包括每個人內(nèi)心最陰暗的地方,哪怕一個壞念頭都會增添今生的罪孽,來世受苦。
所以很少有人打商路貨物的主意,府兵巡邏與東唐商隊鏢師足以。
但……
“所謂沒信仰,就不會被束縛。沒道德,就不會被綁架?!瘪R上,武子期感嘆:“大抵說的就是我們了。”
反對無效,妲娜打定了主意要跟著去。
有時,妲娜真的很固執(zhí)。
他們怎能讓妲娜一個人跟著盜匪去,但只有一匹馬,所以武子期跟著去了。
妲娜騎白牦牛,他騎馬,他們的前面是盜匪,后面也是盜匪。
前后夾擊的不妙讓武子期的神經(jīng)時刻緊繃著。
妲娜有刀槍不入的皮,所以絲毫不擔(dān)心,而且她最近漢文學(xué)習(xí)大有長進(jìn),都能化到西原語里用了,得到雞桶不少獎勵,足夠應(yīng)付突發(fā)狀況。
武先生沒有刀槍不入的皮,容易受傷,但只要沒死,她都能用雞桶的丸子救回來。
想到這里,妲娜快樂地唱起歌來。
“潔白的雪山下,
牦牛跑,羊兒叫。
阿媽喲,在給我縫衣袍。
阿媽縫的衣袍喲,暖洋洋。
金色的陽光里,
草兒綠,佛?;ㄩ_。
阿媽喲,在給我補衣裳。
阿媽補的衣裳喲,最結(jié)實。
……”
少女清脆干凈的歌聲飄了很遠(yuǎn)。
盜匪鼻酸眼澀。
他們曾經(jīng)也穿過阿媽縫的衣袍。
阿媽補的衣裳總是結(jié)實又漂亮。
小時候阿媽也唱著這首歌兒哄他們。
但,他們沒有阿媽了。
穿的是主子們不要的爛皮袍,自己學(xué)阿媽補了皮袍,但看起來破破爛爛。
隊伍里,一個盜匪小聲哼唱起來,于是越來越多盜匪張開了嘴巴。
“潔白的雪山下,
牦牛跑,羊兒叫。
阿媽喲,在給我縫衣袍。
阿媽縫的衣袍喲,暖洋洋。
金色的陽光里,
草兒綠,佛?;ㄩ_。
阿媽喲,在給我補衣裳。
阿媽補的衣裳喲,最結(jié)實。
……”
他們吃了一餐羊肉和粑粑,越走越精神,渾身的不適消散得一干二凈,很有力氣唱歌。
于是,一個個或嘹亮或粗獷的歌聲像溪流入海,浩浩湯湯。
雄渾嘹亮的歌聲里流淌著真摯的情感。
為首的三當(dāng)家眼角濕濕的,一會兒翻出貼著胸口的玉環(huán)瞧了又瞧,一會兒看看胳膊上越來越淡的刀傷。
很想回頭看看白牦牛上的少女。
很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去白牦牛邊,問問騎白牦牛的少女,她到底是魔女,還是神女。
商路就在眼前,看著近,其實遠(yuǎn),還要走上許久。
唐人商隊總是很守時,先于約定的時間達(dá)到,已經(jīng)忙著下貨整理了。
武子期激動,獨在異鄉(xiāng),終于又看見國人了。
“欻欻欻!”眾盜匪紛紛拔刀,收起唱歌時的柔情與傷感,換上最狠戾的面孔。
他們也搶過東唐商隊,相比府兵,東唐鏢師難對付多了。
在西原,哪怕是盜匪也有幾分信仰,所以很少搶府兵,寧愿付出大代價搶東唐商隊。
白花花的大刀一把又一把亮出來,明晃晃。
遠(yuǎn)遠(yuǎn)看去,閃閃刺眼。
東唐商隊有所覺察,下貨的仍下貨,幾個人望向這邊,有人舉起千里鏡,鏢師亦警覺起來,排兵布陣。
“干什么干什么?”
前后升起無數(shù)雪白的大刀,武子期忙喝眾人收起來。
奈何眾人壓根不聽他的。
三當(dāng)家的傷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第一個收刀?!笆眨 ?p> 于是大家齊刷刷收好大刀。
武子期:“我們的目的是得到貨物,不是殺人?!?p> “殺人越貨為下,兵不血刃,為妙?!?p> 大家聽不懂。
妲娜頗驕傲地翻譯:“武先生的意思是不打不殺,但得到貨物!”
有人笑起來:“哪有這樣好的事嘛!”
更多人笑起來。
武子期胸有成竹:“別忘了,我也是唐人,我比你們了解唐人?!?p> 妲娜支持:“武先生說可以就可以!”
三當(dāng)家思忖片刻,還是半信半疑,“行,你試試?!?p> 武子期出列,調(diào)整隊伍,按面善程度將盜匪由前到后,由外圍到中間重新排列。
“笑,要笑!”
于是,眾盜匪笑起來。
有人哼哼哼!
有人咦咦咦!
有人呀呀呀!
有人嘿嘿嘿!
有人桀桀桀!
“有點猥瑣,有點壞?!蔽渥悠诎参孔约簡栴}不大,開始笑容示范,“所有人看我,像我這樣笑?!?p> 武子期自己抿嘴笑,但教盜匪咧嘴笑,嘴不要歪,牙不要露得太多,笑的時候配合瞇眼,笑聲最好是哈哈哈。
“實在笑不出哈哈哈的,就夾著嗓子笑,柔和些、可愛些也好?!?p> 于是,眾盜匪又笑起來。
咧嘴,八顆牙,瞇瞇眼。
有人哈~哈~哈~
有人呵~呵~呵~
有人嘿~嘿~嘿~
有人呀~呀~呀~
有人桀~桀~桀~
……
笑得亂七八糟。
“三當(dāng)家,笑!”妲娜提醒。她已經(jīng)提醒了很多人,甚至上手調(diào)整他人眉毛和唇角的弧度。
少女心思單純,只想幫武先生,肆無忌憚地?fù)]灑明媚美麗的笑容,沒看到被她幫助過的盜匪,一個個耳根紅紅。
三當(dāng)家一看就不是個好人,顧及到他三當(dāng)家的身份,太靠后沒面子,勉強安排在第二排最中間。
三當(dāng)家依舊壓著眉尾,勾著唇角,笑得挑釁。
妲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手有點癢,便將視線挪開,去提醒和幫助別的盜匪笑出和善。
三當(dāng)家的眼里掠過一絲失望,自覺沒意思,收了壞笑。
他不是天生的盜匪,知道好人怎么笑。
緊張的笑容培訓(xùn)后,武子期打頭,領(lǐng)著一群很“和善”的盜匪過去了。
商隊鏢師:“東家,來了個漢人!”
“還有個小姐。”來做生意的東唐人懂得靠膚色分辨西原人的尊卑等級,白牦牛背上的小姑娘白得反光,不必說是個很尊貴的小姐。
“領(lǐng)了一群……西原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