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娘的話問得突然,卻也在蕭錦玉的意料之中。
蕭錦玉便是一笑:“看來十娘子應(yīng)是個聰明人,卻也相當(dāng)?shù)挠薮?。?p> 蕭十娘的臉色一變,就聽她道:“你的病并非一個月前落水而留下,事實(shí)上你身體里的寒疾是你從娘胎里帶來的,你平時也多有服溫良解寒毒的藥物來保養(yǎng)身體,你養(yǎng)得很好,原本身體已無大礙,可你卻自己跳入冰水中,令得體內(nèi)的寒疾復(fù)發(fā),寒毒入侵骨髓……”
“你胡說,我家娘子怎么可能自己跳入冰水中,她是不小心的……不,她也不是不小心的,她是被人害的……”婢女幽曇有些憤怒愕然,忙插嘴道。
蕭十娘將目光投向她,忽地命令道:“幽曇,你下去吧!”
婢女有些幽怨,遲疑了一瞬,方欠身退了下去。
待那婢女一走,蕭錦玉也示意鳳凰在門外守著。
房間里靜默一刻后,蕭十娘便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蕭錦玉便笑答道:“從一進(jìn)門開始,你不喝婢女給你喂的藥,并非你喝不下,而是你不敢喝?!毖灾链耍种噶舜芭_前的一盆本已盛開卻發(fā)黃委焉的曇花,問,“你很喜歡曇花,你的婢女名字也叫幽曇?!?p> “是,佛語有言,優(yōu)曇花為祥瑞靈異之花,剎那芳華,一瞬間的永恒?!?p> “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這才是你真正想說的話,你喜歡曇花,卻又痛恨它的生命短暫,你將每日自己應(yīng)喝的藥都喂了這曇花,你到底是想救活它,還是想讓它早點(diǎn)死?”
蕭十娘的臉色再次一變。
“其實(shí)這藥根本就無毒,而且這還是你府中最疼你的蕭七郎君送來的,你不喝倒不是因?yàn)槟憬鋫湫奶兀鴮?shí)是你本就想將病拖著。”
說到這里,蕭錦玉又看向她,沉聲道:“你是在求死,或者說,你是在報復(fù)什么,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在我看來,不是智舉,而是非常愚蠢的行為,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蕭十娘有些不悅。
“你不明白我現(xiàn)在的處境,我現(xiàn)在……”
話說一半,她的話忽地又頓住。
驀地望向蕭錦玉。
雖然隔著一層幃紗,可蕭十娘卻似能感覺到一道凌冽目光的注視,這道目光或含著冷誚或含著慈悲,但絕對沒有半分的憐憫,有的只是看盡世間一切繁華世俗的淡然與超脫,就如同這個人身上所透露出來的氣質(zhì)一樣,高遠(yuǎn),神秘,還有一種不流于世俗洞徹一切的超然。
“你是什么人?我感覺我好似見過你?”蕭十娘忽然問。
蕭錦玉一笑。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說得也不錯,我并不算是一名真正的醫(yī)者,我來這里,也確實(shí)有我的目的。”
說到這里,她將遮面的幃紗撩了上去,看向蕭十娘道:“我來,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話說一半,卻見蕭十娘目露驚疑,臉色駭然一變。
“你,你是?”
她囁嚅著唇瓣,一幅見到熟人又驚懼的樣子。
“你見過我?”
蕭十娘又連連搖頭:“不,不曾見過,只是覺得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
蕭十娘又不答了,只哂笑著搖頭道:“那個人我也只遠(yuǎn)遠(yuǎn)的見過一面,許是我看錯了,只是感覺相似而已,根本不像的?!?p> 蕭十娘語無倫次,似在掩飾什么,蕭錦玉也不追問其由。
“哦,對了,你想讓我?guī)褪裁疵??”似想要岔開話題,蕭十娘轉(zhuǎn)而問。
蕭錦玉頓了一刻,答:“我想見你的親祖母,也便是這蕭府之中的左夫人?!?p> 蕭十娘的神情再次一怔。
這時,門外傳來鳳凰的聲音道:“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家夫人是懷疑我卿哥哥所開的方子有毒么?”
“并無,并無,小郎君這話說得就嚴(yán)重了。不知你家主子可愛吃些什么,夫人也好早準(zhǔn)備飯食?!?p> “飯食就不必了,我卿哥哥吃不慣別人家的東西,要是不小心被毒死了怎么辦?”
這孩子怎么說話的?
原本還諂笑著的魏嫗,臉色頓時被氣得鐵青,她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嫗又不好跟小孩子計較,只得憋著氣不說話。
轉(zhuǎn)眼,那男孩子也跑進(jìn)屋里去了。
魏嫗直在心中氣嘆:白長了一幅人見人愛的臉,真是可惜了這幅好姿容。
沒過多久,就見那頭戴幃帽的郎君與這男孩子一道走了出來。
“蕭十娘的病并無大礙,照著這方子上抓藥,用艾水煎煮半個時辰,服上一個月,就可全愈了。”
蕭錦玉駐足說道。
與那男孩子相比,這位醫(yī)者的態(tài)度真是禮貌多了。
魏嫗心里舒坦了不少,旋即心中冷笑:連府中疾醫(yī)都說,這不過是最為普通的治療傷寒的方子,與他之前所開的差不了多少,這個小郎君倒是挺會說大話,抑或她根本就是隨便一說,想借此機(jī)會離開。
果然,她這般想著時,蕭錦玉已與那男孩子錯開她的視線,從旁走開了。
“等等——”魏嫗連忙趕上去攔在了他們面前,“二位還是留在我們府上吧,我們夫人早已為二位準(zhǔn)備好了住處,一切飲食所需之物,都會應(yīng)二位的要求所送去,夫人必以客禮相待?!?p> “我們要走是我們的自由,你們夫人難道還想軟禁我們不成?”鳳凰不悅的怒道。
魏嫗的臉色再次僵了一僵:“這怎么會,十娘子的病還未真的全愈,我家夫人不過是想留二位郎君一些時日罷了?!?p> “說是留,可實(shí)則是想監(jiān)視我們,這些后宅的伎倆,你以為我們看不懂么?”
聽到這句,魏嫗也怒了,忙喝了一聲:“來人!”將早已安排好的一些仆婦喚了出來。
七八個膀大腰圓的仆婦急吼吼的圍上,看上去還真像是在他們四周筑起了一堵墻。
“未想這建康城號稱清望名門的蕭家也會使這一套?!兵P凰憤怒的握緊了拳頭。
這時,有男子聲音傳來道:“你們在干什么?”
魏嫗回頭,見來人正是那個雙腳不便已癱坐在輪椅上的七郎君蕭顯,眸中微閃過一絲不屑,忙欠身道:“回七郎君,是府中來了一位醫(yī)者,來給十娘子治病的,這醫(yī)者事先與夫人有約定,如若能治好十娘子的病,便重重有賞,如若不能,便要賣身為奴留在我蕭府之中,任由夫人差遣,可現(xiàn)在……”
鳳凰心中不悅:他們何時說過要賣身為奴?
話未出口,就聽那蕭顯也問道:“既然是這樣,那十娘子的病可能治?”
魏嫗道:“這位醫(yī)者說能治,可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撒謊騙人呢?十娘子病還未愈,他們就想領(lǐng)了賞金離開,豈能有如此好事?”說到此,她又道,“哦對了,這位醫(yī)者還說,是七郎君您請來的呢!”
蕭顯便將目光投向了蕭錦玉,他也正是聽說府里有人報了他的姓名而來給三娘看病,所以好奇著過來瞧瞧,未想來人還是今日在茶肆之中僅有過一面之緣的故人。
“請問你是蘭陵蕭氏之人么?”
他還記得男孩子問出這句話后,他身邊那位年輕人立即站出來阻止,先前還不覺得,如今思之,倒覺出其中有幾分異常來。
他問這話絕不是攀附,而只是單純的想知道他是否是蘭陵蕭氏之人。
念及此,蕭顯也不拆穿,只道:“不錯,他們是我請來為三娘治病的醫(yī)者?!?p> 魏嫗?zāi)樕Ⅳ觯÷曕止玖艘痪洌骸安贿^是江湖騙子,七郎君也敢……”
“是不是江湖騙子,那也要等三娘的病好了再下定論,由不得你一個下人來置喙!”
蕭顯厲聲道了句,魏嫗連聲道是,不敢再說話。
“下去吧!”
蕭顯再下命令,魏嫗遲疑著不肯離開,囁嚅著唇瓣還想說什么,又聽蕭顯道:“來者既是客,客人的去留乃是他人意愿,尊重他人意愿方才是待客之道,你在我蕭家也呆了十幾年,莫非連這最基本的禮節(jié)都不懂?”
魏嫗的臉色一紅,又聽他道,“你去回了主母,這位醫(yī)者,我以后定還會請來,若是三娘有什么三長兩短,一切后果由我來承擔(dān)?!?p> “是,七郎君,那奴便退下了?!闭f完,便匆匆走了,那些仆婦也散了開。
待那魏嫗灰溜溜的跑開后,蕭顯才看向了蕭錦玉與鳳凰,伸手溫聲道:“二位若是無事,盡可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