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眾人都走了,四周一時靜了下來。
應暖笙小心翼翼地握住黎若滿是血污的左手,“來人?!?p> 葫蘆神醫(yī)走上前,“帝姬有何吩咐?!?p> “去準備一些熱水來?!?p> 葫蘆神醫(yī)一驚,“小帝姬,這……讓老夫來吧,這萬萬不可啊?!?p> 應暖笙眼眶紅紅,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葫蘆神醫(yī),您就讓我為他做點什么吧?!?p> 后者看了看她,嘆了口氣,隨即端來一盆熱水以及干凈的巾帕。
應暖笙道了謝,卻見一旁人的欲言又止,隨即了然,一邊擰了帕子一邊輕輕擦著他的掌心,邊自顧自說道,“神醫(yī)大人,方才您是想說,黎若他其實……并不大好,是嗎?”
葫蘆神醫(yī)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黎若殿下素來寬仁待下,他性格溫厚,卻又不失剛毅果敢,在這幽都,除了您,也就老夫與他相處最久。如今早將他當成了半個主子,見他如此,也是不忍?!?p> 應暖笙紅著眼眶,摸了摸酸脹的鼻尖,“神醫(yī)大人有話不妨直說,黎若被送來時,到底傷成什么樣了?”
“黎若殿下獨自一人……一直戰(zhàn)至劫冥氏兵敗潰逃,被送來時,他的面具上都是血,周身也散發(fā)著刺骨的寒毒,讓人無法靠近,好在主君陛下派人取出了鳳凰蠱,黎若殿下才得有喘息機會。只是……”
“只是?”
葫蘆神醫(yī)看了看她,“只是這寒毒恐怕不是一日兩日可生成的,況且想要抑制寒毒,必須得是絕云間的落雪丹?!?p> “落雪丹?”
葫蘆神醫(yī)點點頭,“絕云間終年冰雪,卻匯聚世間至陽之力,凡人之軀無法承受寒冷,于是他們便給新晉弟子吃落雪丹。此藥極陽,非絕云間地域不得煉成,可祛除寒毒。只是……”
“又只是?”
葫蘆神醫(yī)看了看她,面露難色,“只是……絕云間一直脫離人間,白雪成冰,山巒皚皚,山路極其難走不說……”
應暖笙知道他要說什么。
昭蘇是嬰勺后裔,準確來說并非人類,似妖非妖,游離凡塵。
那些正派一直自詡以除魔降妖為己任,自己這前去,說不定會被絕云間直接收了煉化成丹。
所以方才阿耶不讓神醫(yī)說明真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她看著昏迷中的黎若臉色似乎好了一些,輕聲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阿耶是你告訴我的?!?p> 葫蘆神醫(yī)臉色一白,“您真的打算?”
應暖笙扯了扯嘴角,“您放心,我不會白白去送死的。您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去休息了,您再來替我照顧黎若?!?p> “是?!焙J神醫(yī)看著她長大,自小便知道她的脾氣,便也不再多說什么,退下了。
夜深了,窗外月色如瀑,花叢掩映間,螢火憧憧。
應暖笙將一盆血水放在一旁,這才坐回床邊,支著下巴呆呆地看著黎若安靜的睡顏。
想到曾經(jīng)那么活蹦亂跳,會溫柔地笑對自己的人,如今在躺在自己面前生死不知,心中不免一陣酸楚,很快便紅了眼眶。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慢慢睜開了眼,入眼便見到了她紅紅的兔眼。
見她臉色不太好又在哭,他皺著眉下意識想要起身,“他……他們可是沒有護好你……”
只是這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讓他身上的傷口又滲出了不少血。
應暖笙一驚,忙將他按回原處,“你讓他們保護我,自己反而受了傷,有你守著上白山,我能有什么事啊?!闭f著說著淚珠就滾了下來。
確認她真的無恙,他這才松了口氣,伸出受傷不算嚴重的左手撫去她臉上的淚珠,柔聲道,“乖,不哭了?!?p> 應暖笙擦了擦眼淚,輕輕伏在他掌心。
他常年住在雪山,身體原本便寒涼,如今更是如冰窖一般。
應暖笙閉著眼,將自己的溫暖一絲絲渡給他,“別擔心黎若,你會好起來的。”
晚風習習,透過竹簾,輕柔地拂在心上。
應暖笙忽然做了一個夢,若不是這個夢,這些年來,自己都快忘了這小時候噩夢般的經(jīng)歷。
那時她還小,在人間不過十二載的光陰,也是她第一次創(chuàng)造出了自己的織音曲。
有了織音曲,幽都人才可以自如來回幽都圣地。
那是她第一次偷偷離開幽都,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比延綿山川更廣袤無垠的,無邊無際如明鏡般的海洋。
幽藍的海面,泛著陽光的晶瑩閃爍,她伸展了一番雙臂,愜意地瞇了瞇眼。
心中愉悅,輕輕哼著織音曲的歌調(diào),沒注意到一雙碧藍的眼睛,正在幽藍的海面下靜靜地望著她。
只是她來不及發(fā)現(xiàn),身后的海灘上忽然多了很多漆黑的影子。
乍一眼以為是影子,實則是一些渾身漆黑的異族兇獸,面目兇惡,口中吞吐著的火焰,還包裹著駭人的獠牙。
她嚇得下意識后退了幾步,腿一軟跌坐在沙灘上。
幾個厭火國人面面相覷,低吼著步步逼近,忽然其中一個嘶吼一聲向她撲來……
應暖笙猛然被驚醒。
燭火燒得差不多了,看樣子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
她顧不及心中惶恐,忙握著黎若冰冷的手,又去探他的額間。
見他的傷勢似乎舒緩了一些,也輕輕松了口氣。
回想起方才的噩夢,啞然失笑。
當時年少,也的確是被嚇壞了,全然顧不得身后便是大海,步步后退,最后毫無懸念地跌入了海底。
后面的事,她都記不清了。
只是覺得有個龐大影子擋住了自己眼前的光,接著自己下沉的身體被什么東西托住。
她看不清眼前的東西是人還是動物,但光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竟覺得有些熟悉,一雙如碧海般深邃的眼睛好看得不行。
那個東西似乎也歪著腦袋琢磨了自己半天,隨即雙臂一托將她帶離了深海。
當時腦子已經(jīng)混沌,只能任由他帶著上浮。
出了水面,耳邊的嗡鳴剎那消失。
清風入耳,恍惚間看到有什么東西在眼前晃了晃,下意識伸手抓住了那個東西,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只骨節(jié)分明且修長的人類手掌。
她下意識抓著那只手,失控地喃喃自語,“有鬼……有鬼……”
那雙手似乎開始想掙脫,過了一會兒才失了力道,甚至還回握住了她的,一個沉靜的少年音從頭頂傳來:
“沒事了。”
應暖笙迷迷糊糊睜不開眼,恍惚間先前的野獸嘶吼聲又入了耳,嚇得她又立馬抓著那只手,像是抓著救命稻草。
那個好聽的聲音又有些急促地繼續(xù)說道,“你待在這兒別動,我馬上回來?!?p> 隨即應暖笙被放在了海灘上。
一陣風略過后,四周沒了聲音。
可當應暖笙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幽都,而黎若正陪在自己身邊。
她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但事后想來可能當時黎若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吧。
那人便是黎若。
否則,怎么會有那么熟悉的感覺。
——————————————————
此時天際微亮,葫蘆神醫(yī)早早來接了班,讓應暖笙回去休息。
她也不推辭,確認了黎若無大礙后,便回了藍月谷。
很快,黎若便醒了過來。
葫蘆神醫(yī)安頓了好了黎若的傷勢便退出藥廬去庭院煎藥。
屋里站了幾個羽族心腹,卻依舊靜若無人,他們紛紛跪在他床前,聽黎若輕聲吩咐,“劫冥氏果然是不安分的,但他們不會為了一個莫須有的東西大動干戈,如今必定是掌握了什么確鑿的證據(jù)。”
“當初利用厭火國做前鋒沖擊羽族,又在最后關頭給我們致命一擊,害得我族傷亡慘重,幾近滅族!如今看來還是賊心不死!”狼青壓著怒氣,繼續(xù)輕聲道,“只是他們太心急了,不知羽族之所以進化到自身飛翔,只因清風令破損,無法再召喚鯤鵬!”
“屬下不這么認為,”鶴逐作揖道,“殿下,屬下認為劫冥氏此番進攻,似乎并非為了清風令?!?p> 黎若一直躺著閉目修養(yǎng),眼也不抬,“的確,這次結(jié)界開啟似乎是幽都織音曲,可有查到是何人的織音曲?”
“屬下已呈報給幽都王,只是……”
鶴逐欲言又止,黎若睜開眼,淡淡地望著藥廬頂。
屋內(nèi)淡淡的藥香,窗外有絲絲暖風吹淡了屋內(nèi)的血腥味,還送來一陣不知名的花香。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nèi)才再次想起一個平靜的聲音,“這樣也好,無論劫冥氏此番為何,滅族之仇,絕無輕縱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