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里還是沒有光。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被一陣光閃到了雙眼，她下意識以手作簾。在黑暗中待久了，見到一絲微弱的光芒都覺得刺眼。

　　幽暗深處隱約冒著兩點紅光，又看不真切，只聽到一陣陣清晰的粗鐵鏈的摩擦聲。

　　一個漆黑的影子忽然起身朝自己靠了過來，應暖笙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后退了幾步。

　　幾乎同時那影子似乎也被什么東西拉扯著在往后拽……

　　似乎鐵鏈的力道奇大無比，那影子無力抵抗，一下子單膝半跪在地，沾滿血污的手指直直插入血泥地中，身后的鐵鏈依舊在縮緊……

　　影子十指染血，不肯后退。

　　應暖笙看傻了眼。

　　“你來了……”影子抬頭看她，臉隱在陰影中，用破敗的聲音問道，“還……記得我嗎？”

　　她楞楞地看著眼前這個在幽暗中若隱若現(xiàn)的“人”。

　　他的剪影神魔難分，說不出的詭澀妖異，渾身上下似乎都粗纏著鐵鏈。

　　看了半晌，她遲疑著搖搖頭。

　　他垂眸笑，“也對……如果你還記得我，也不會來見我?！?p>　　“你……是誰？”

　　他沉沉一笑，“我是落歡?！?p>　　“落……歡……”她看著他，忽然覺得悲傷莫名，眼底泛起淚花，“我好像在夢里見過你，夢里的你……一身的血……滿眼的淚，好像……很難過?！?p>　　他嗤笑，“你說的……是另一個我，”他似乎動了動，發(fā)出一聲蒼涼的嘆息，“的確是……一個很悲傷的人吶?！?p>　　“我覺得……我好像一直在找你……可我從未見過你?！?p>　　他嗤笑，佝僂起身子側(cè)了側(cè)，“‘從未’這個詞……太薄情?！?p>　　她抹了一把淚，“我，是不是應該認識你？”

　　他低低一笑，不置可否。

　　應暖笙看不清他的臉，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東西，“那……你怎么會被綁在這里??？”

　　那個影子在黑暗中蜷縮了起來，不知身在何處，聲音卻依舊離得近，“我犯了一個錯，違背了天道，被囚禁在這里，無法死去，亦無法逃離?！?p>　　“啊……”應暖笙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無盡的黑暗，可能這些黑暗里都是困住他的鎖鏈，“那你豈不是很辛苦？”

　　“我也不是非得被囚禁在這里，只是被世間除名，永世不得踏入此間半步?！?p>　　“那你為什么不去別的地方？”

　　“因為只有這里，離人間最近……”他忽然又問道，“你很想讓我出去嗎？”

　　“我？嗯……不知為何，我與你一見如故，眼下自然是見不得你在此受苦。如果你想離開這里的話，千山萬水，”應暖笙湊近了一點想看清他的模樣，“我可以帶你去看?！?p>　　可無論她如何靠近，二人的距離總是那么不遠不近。

　　四周還是一片幽深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你帶我？”他笑了，又往后縮了縮，嘆息道，“好吧……下一次見面，你完成我一個心愿，我就跟你出去?！?p>　　“好，”她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什么心愿？”

　　“下次來了告訴你，現(xiàn)在回去吧……”

　　話音未落耳，應暖笙也來不及做出反應，忽然又被一陣莫名的強光照得睜不開眼睛。

　　在黑暗中，影子定定地看向一個方向，眼里閃著莫名的光。

　　——拂焰，我終于找到回人間的路了。

　　漫天落下無數(shù)血色星芒，瑰麗而妖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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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情崖，終年冰雪覆蓋，云山霧繞，一片銀裝素裹。

　　凌塵霄一身白衣道袍，坐在雪地石桌旁望著崖邊云海，神思渺渺。

　　直到一個人影在對面翩然落座。

　　“醒了?！彼^也不回地淡淡道，仿佛應暖笙只是睡了一個清淺的午覺。

　　“嗯？跟我一起的那個少年呢？”應暖笙說著握了握感覺有些陌生的手掌，“我這是睡了多久？怎么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多，也就半個多月吧，他體質(zhì)比你好，早已蘇醒離開了。”凌塵霄看了她一眼，“他讓本座轉(zhuǎn)告：他日必定親自道謝?！?p>　　“哦……”應暖笙不以為意，好一會兒了找回了一點與身體的契合感，這才端起杯子，移開杯蓋，一股清幽的茶香便冒了出來。

　　“好香?！彼滩蛔≠潎@，“這個杯子……好精巧……”

　　杯子在手中如煙霧升騰，像是用仙霧形成的形態(tài)，精巧絕倫，美不勝收。

　　“這是絕情崖的靈殊雪芽，名喚昔歸，色如白雪，沖泡時要用山尖頂最干凈的雪水，滾水燙落的瞬間頃刻便會有一股雪香，沁人心脾。”

　　凌塵霄一身白衣襯霜，他的神情淡漠，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仿佛并不屬于這個世間。

　　正所謂性若白玉燒猶冷，大抵如此。

　　“這么考究？用雪沖茶？”

　　“人間還有喝茶放蔥姜蒜的?！彼f著便拿起杯子剛要喝，猛地被應暖笙噴了個滿臉。

　　“我……對不起……”應暖笙愧疚地苦著臉想去替他擦，手伸著卻不敢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水珠一顆顆從雪白的臉頰滑落，滴滴落在衣襟上。

　　凌塵霄也沒說什么，只是拿起袖子擦了擦，慢慢道，“本座先去更衣?！?p>　　“哦哦……”應暖笙死死盯著杯子不敢看他。

　　不一會兒，應暖笙看著眼前這個依舊一身雪白的人，“那個……你就這一件衣服嗎？”

　　他看了她半晌，答非所問，“其實以你的資歷，不該去那種地方?！?p>　　應暖笙苦笑，“我……哦對……我做了一個夢，感覺很奇怪，想問問你，”她看著他平淡的眼眸，“我見你道行高深，似乎活了很久，不知可有遇到過跟我一樣的人？”

　　凌塵霄看了她一會兒，竟真的點了點頭。

　　應暖笙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遇到過自己的前世，整個人都躥了起來，欣喜若狂，“真的？她是怎樣的人？她！她厲害嗎？”

　　“本座只記得……她似乎會雕木偶?！彼櫫税櫭迹坪踉诨貞?，“一個很清冷溫柔的人，對豈兒很好?！?p>　　也許這個關于關于前生的秘密年代太過久遠，他只能模糊地下了一個結(jié)論。

　　“豈兒？”應暖笙若有所思看著他，想來應該是他什么人，便也不再多問，只是點頭感嘆道，“看來我前世是個木偶匠，不錯，也是一門手藝?！?p>　　她又想到了什么，試探道，“她是不是叫……阿月？”

　　他想了想，搖搖頭，“太久了，記不清了?！?p>　　應暖笙一臉意料之中，揶揄道，“也對，像你這樣遺世獨立的人，根本不會有什么人和事能讓你放在心上，”她喝了口茶，茶香沁人心脾，“之前我的內(nèi)丹差點被震碎，可我聽阿耶說過，內(nèi)丹一旦受損，想要修復十分困難?！彼肓讼?，問道，“是你一直在用你的仙法養(yǎng)護我？”

　　他不說話，似是默認了。

　　應暖笙盯著他看，“那你……為什么要救我??？”

　　他放下茶盞，骨節(jié)分明的食指在石桌上叩了叩，似笑非笑，“因為……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地看向她。

　　“你還記著啊……”應暖笙“嘿嘿”一笑，“也是，多虧了你當時給我的內(nèi)丹下的封印，內(nèi)丹受損，你便能感知到，順便來救我是不是？”

　　“本座當初封你內(nèi)丹，亦只是為了防止你行差踏錯。救下你，是命運使然，”即便他垂著眸子，應暖笙依舊能看到他眼里藏著千億年化不開的冰霜寂寞，“更何況……你的善惡未定，賭約繼續(xù)。”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睉峡聪蛩罢娴闹x謝……”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淡淡看著她，“幽都雖也屬于異族，可說破天亦只是比人類稍強的靈精一脈，可修煉成妖，亦可修煉成仙，你可愿……隨本座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