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沉默籠罩著我們?nèi)?,我不知道爸媽究竟是什么情況,表哥牢牢地抓著我的手腕。
警察姐姐跟我說,爸爸在ICU病房里。當(dāng)時我根本不能理解什么是ICU,只是到了之后只能通過玻璃窗口向里邊望才隱隱覺得爸爸的情況很危急。我看到爸爸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那滿身的管子和電線,我真的會認(rèn)為他只是在那里睡著了。
“我爸爸,他怎么了?”我抬頭望向醫(yī)生。
“孩子,你爸爸現(xiàn)在需要休息,需要好好睡一覺?!彼櫦y很多,一條一條盤在臉上。
“要睡多久?”
“不知道,也許會很久,也許,明天就能醒來。”他摸摸我的頭,我下意識歪歪頭躲開,我不是小孩子了。醫(yī)生沒有尷尬,只是笑了笑。
“我能進(jìn)去看看他嗎?”我又問道。
“暫時還不可以呢?!?p> “我媽媽在哪?”見我突然問到媽媽,警察姐姐一愣,看了看姨媽,“小姑娘,你媽媽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p> “她死了嗎?”沉默了許久,我開口問道。我想到姨媽在警察局脫口而出的話,她顯然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噩耗。
“我想見見她,”我拽了拽警察姐姐的制服衣角,“可以嗎?”終于,我的眼淚在問出這句話后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姐姐從各個口袋里翻找一通,終于在褲兜深處掏出了一張紙巾,她溫柔地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珠,但我仍不能停止哭泣。
“帶她去看看吧,不見將來總是會遺憾的。”姨媽張嘴說了話。這次她沒有煩躁,沒有不屑,我竟從她的話里聽出了愛意,我感激的看看她。
媽媽的遺體已經(jīng)被送到了殯儀館,我隱約聽到法醫(yī)們正在討論要不要申請解剖,或許是有什么疑點,因為他們并不能確定這是意外還是謀殺。我遠(yuǎn)遠(yuǎn)看到媽媽身體完整的躺在那里,頭上有明顯的大片血跡。雖然沒有證據(jù),也想不出緣由,但是爸媽和我約定了中午一起出去逛街吃飯就絕對不會食言,他們從來不對我食言的。他們的車禍一定有蹊蹺。
“這絕對不是意外,你們要幫我媽媽伸冤!”我近乎嘶吼著說出來這句話,那邊的法醫(yī)們顯然被我嚇了一跳。
“怎么把小孩兒帶過來了?”最年長的那位法醫(yī)一邊拿布蓋住媽媽的頭,一邊責(zé)備著帶我來的警察姐姐。
“我非要來的,姨媽也同意了,我要看看她?!蔽业臏I痕剛剛風(fēng)干,開始面無表情。人的情緒真是奇妙,在極度悲傷的時刻,表情也跟著失去了控制。
表哥依舊緊緊拉著我的手腕,我知道他在擔(dān)心我,但我又不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
老法醫(yī)嘆了口氣,拉開了剛剛蓋在媽媽頭上的布,我一驚!踉蹌了一下,仔細(xì)看了看眼前的人。媽媽的頭顱似乎有些變形,鼻子也歪了一些,臉上滿是血跡,這要是旁人我怕是會被嚇暈的。但這是我的媽媽啊,我兩步走上前摸了摸她的手,涼絲絲的,就像這種夏天時節(jié)她剛剛洗完澡出來一樣的皮膚觸感,滑溜溜,冰冰涼,我每次都特別喜歡在她身上蹭來蹭去來給自己降溫。
她好像根本沒有死,我又往前蹭了兩步,碰了碰她的脖子,也是涼絲絲的。
我一言未發(fā),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許久。
“媽媽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是嗎?”我頭也不抬,不知道在問誰,也許是在問自己吧。
表哥使勁拽我走出了那間屋子,他抱住我。我又開始哭,這次是大聲的哭,哭的撕心裂肺,不停打嗝,我想說話,但說不出來,我感覺我的心臟馬上要崩裂了,體溫急速升高,我的氣管被堵住,我快要窒息了。
“哥在呢,哥在呢!”表哥不停撫慰著我的后背,企圖讓我從悲傷中抽離出來。他帶著我長大,就如同我親哥一樣,我知道此刻他應(yīng)該是最擔(dān)心最心疼我的那個了。
在我情緒稍稍穩(wěn)定一些之后,姨媽讓表哥帶我回家,而她則留在殯儀館等待法醫(yī)做尸體檢驗。
我躺在床上,眼睛無法聚焦。
“很晚了,你先休息會兒,睡一覺都會好的?!北砀缗牧伺奈业母觳玻谖疑磉吪P倒,“哥哥會一直在你身邊的?!?p> 夜深了,但是我不想睡,我也睡不著。我知道睡多少覺睜開眼都不會再見到我的媽媽了。
爸爸會好起來嗎?
我沒有睡覺,沒有翻身,也沒敢閉上眼睛。我感覺我失去了一切。
天剛蒙蒙亮,我聽見開門的聲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急忙跑出臥室。
“姨媽,怎么樣?”
姨媽頓了頓,嘆口氣說道,“警察確認(rèn)了是意外,交給交警部門處理了。別瞎想了,以后你就在這住著。快回去睡會兒,早上去醫(yī)院看看你爸情況?!?p> 姨媽對我態(tài)度突然的轉(zhuǎn)變讓我有一些驚訝。姨媽和媽媽在青澀懵懂的少女時期就遭遇了親人的突然離世,不得已互相扶持著長大成人,他們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姐妹倆了。或許是我如今的遭遇讓她想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吧。
“病人大腦皮質(zhì)因為劇烈撞擊受到了嚴(yán)重?fù)p傷,我們正在進(jìn)行積極治療。但是,”醫(yī)生頓了頓,“他目前狀態(tài)不是很樂觀,有很大可能進(jìn)入植物狀態(tài),也就是常說的植物人。蘇醒的幾率還是有的,不過家屬也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p> 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姨媽沉默著。
我知道我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在我12歲這年,世界上最愛我的兩個人,一個是以難言的面容永久的離開了我的人生,另一個可能要一輩子躺在病床上用意念感知我一天一天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