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撞衫
“你媽出車禍了?!?p> 天還沒亮,李子凌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這劈頭蓋臉砸過來的一句話,來自她的父親李榮耀。
李子凌呼吸一窒,問道:“車禍?”
“被汽車撞了!你趕緊打錢過來!”李榮耀中氣十足,語氣狠厲,透著不耐煩。
生病、換房子、補繳社?!寤ò碎T的借口都被他們悉數(shù)用完了,每個月匯到家里的生活費也保持在了一萬元,這是又另辟蹊徑了?
李子凌盡量放平語調(diào),問:“撞哪兒啦?嚴(yán)重嗎?”
“沒死!你他媽看著辦!”伴隨著李榮耀的怒吼,電話被掛斷了。
李子凌愣怔了片刻,不禁皺了皺眉,決定先把車禍的事情問清楚。
她與老家的人素?zé)o往來,能聯(lián)系上的只有一個表妹?,F(xiàn)在與她同在申城,據(jù)說在搞直播。
電話打過去很久都沒人接聽,李子凌有些無奈。
她想起了表妹那聲長嘆:“早晨真起不來啊!九五后是沒有上午的?!?p> 李子凌同樣是九五后,與表妹只相差兩三歲。
她是一家網(wǎng)絡(luò)科技開發(fā)公司的合伙人,也是技術(shù)總監(jiān),帶領(lǐng)著自己的團隊,每天都面對無數(shù)代碼和算法。
頂著煩惱到了公司,李子凌把手機交給助理佩佩,示意她撥打表妹的電話。
電話總算在一個小時之后接通了。
表妹接電話速度慢,摸底反饋的效率倒很高。
“車禍?zhǔn)钦娴?。聽說三姨不是被汽車撞的,是被車撞倒又碾壓過去的。”表妹憤憤不平。
“?。?!”李子凌大驚失色。受傷的人是她的母親羅玉煥,雖然母女間的感情十分有限,這樣的描述也有些驚悚。
電話那端的表妹看不到李子凌的神情,自顧自地表達著她的不滿:“大半夜的,三姨出去到小超市買酒,咱們那兒今年雪挺大的。那肇事的也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來不及剎車,就……你說大半夜的,三姨夫不喝酒會死啊……”
李子凌的大腦被“嚶嚶嗡嗡”的噪音塞得結(jié)結(jié)實實,表妹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yuǎn)了。
果然,爹是爹來娘是娘,李榮耀還是那個李榮耀,羅玉煥也還是那個羅玉煥。
“三姨腦袋磕了一下,聽說不嚴(yán)重,主要傷在腿上,已經(jīng)做過手術(shù)了,沒有生命危險,你要不要回去一趟?不然,三姨夫……”表妹猶豫著,有些說不下去。
這“不然”二字的后面是什么,李子凌非常清楚,她輕嘆了一聲:“好吧?!?p> “回不去的是故鄉(xiāng)”。對于這樣矯情的文字,李子凌向來不屑。
不過,她的故鄉(xiāng)是真的回不去了,不是不敢,是不愿。
算起來,她已經(jīng)整整十年沒有回去了。
從申城飛赴E市每天只有一趟航班,還是中間需要經(jīng)停那種的。
由于行程是臨時決定的,佩佩沒有訂到商務(wù)艙的票。
見她一臉的焦慮和恓惶,李子凌淡淡地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p> 上了飛機之后,她無奈的發(fā)現(xiàn),其實還是有關(guān)系的。
客艙里擁擠逼仄。旅客大都戴著口罩,聲音因而升高了,含混不清,顯得格外嘈雜。
李子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置身于這樣密集的鄉(xiāng)音當(dāng)中了,一時有種說不出的復(fù)雜感覺。
李子凌好不容易擠到了后排,B座C座的人站起來,讓她坐進了靠窗的位置。
這兩個男人或許稱男生更合適一些,兩人都是缺乏鍛煉的松散身形,呈現(xiàn)一種久坐,并且與電腦深情凝視造成的輕微佝僂。
對這樣的人,李子凌太熟悉了。
她大學(xué)就生活在這樣的男生中間,現(xiàn)在的團隊也是由這樣的人組成的,只不過后者稍稍年長了一些,是最能體現(xiàn)“男人至死是少年”的那個族群。
整個航程,李子凌都戴著口罩閉著眼睛,沒有吃飛機餐,沒有喝水。
其實,她一直也沒有睡沉。
腦海里不斷閃屏,飛馳的亂碼之間,穿插著記憶深處的幼年情景。
李榮耀的呵斥謾罵、羅玉煥的抽泣、電腦里風(fēng)扇和聲卡故障的噪音……嘈雜混亂,間或又被身邊那兩個男生的閑談取代。
他們倆聊天的聲音像白噪音一樣催眠,內(nèi)容都是李子凌熟悉的:AI、自動駕駛、社保、王者、算法……
半夢半醒之間,“凌爺”這個名字忽然鉆進了李子凌的耳朵,她訝異地睜開眼睛,閃出幾絲戲謔的光,只一瞬間,又合上了眼簾。
這些程序員崇拜的不應(yīng)該是艾倫·圖靈、比爾·蓋茨、拉里·佩奇那樣的大神嗎?就算崇拜女神,也要是安妮塔·博格那種層次的才行吧。
怎么就扯到了自己頭上了呢?
據(jù)傳凌爺少年時期做過黑客,并留有案底。
兩個男生對此深信不疑,更對凌爺多年前先后在ACM賽和CTF賽中絞殺他國選手的戰(zhàn)況津津樂道。
爭執(zhí)不下的是凌爺花名的由來,以及她是在哪一年稱霸IOI。
兩個人越說越離譜,令李子凌嘆為觀止,幾乎要插嘴了,告訴他們那些都是訛傳。
她想告訴他們倆,自己少年時期的案底是過失殺人,成年后參加過黑客大賽,并非做過黑客。
至于畢業(yè)信息對不上,則是因為她高一就參加集訓(xùn),備戰(zhàn)國際比賽了。隨后被Q大計算機科學(xué)實驗班破格錄取,并且是提前修足學(xué)分畢業(yè)的。
飛機落地,李子凌到達酒店時已經(jīng)入夜。
她很快在前臺辦完入住手續(xù),拖過行李箱走向電梯。
電梯下行,“叮”的一聲停住了。門打開的一剎那,李子凌與里面那個人豁然相對,都呆住了——
李子凌,竟然和一個男人撞了衫。
李子凌穿了一件黑色長款的厚羽絨服,以她一米七四的身高,還能裹住膝蓋和小腿。腳下蹬著一雙面包似的UGG短靴,寬大松軟適于旅行。
電梯里的男人高大挺拔,與李子凌同款的羽絨大衣松松地敞著,露出里面同款的灰色衛(wèi)衣,腳下是同款的黑色UGG短靴。
同款的,還有此刻兩人瞠目結(jié)舌的神情。
畫面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卡頓了,電梯門等不到回應(yīng),兀自緩緩收攏。
即將關(guān)閉的一剎那,李子凌和那個男人才驀地反應(yīng)過來,慌不迭地重新按鍵。
電梯門總算閉了又開,兩人擦肩而過,調(diào)換了位置。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一直互相打量著,視線糾纏在一起,系了一個結(jié)實的結(jié)。
李子凌可以確定,她不認(rèn)識這個人,但那俊朗的外形,尤其是英氣的眉眼看著又有點兒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
大概是某位明星吧?
李子凌隨即挪開了視線。
然而,就在電梯關(guān)閉,即將啟動上升的一剎那,她清楚地聽到了那男人略有遲疑的詢問——
“李——子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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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哈雅
后來,沈嘉樹常常想,那天在他和她之間打開的,不是電梯門,而是新世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