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薛和沾提起顧冰之,沈佺期爽朗一笑:“冰之乃沈某摯友,沈某與他興趣相投,引為知音。”
薛和沾面色沉肅:“沈舍人可知,顧冰之已于前日深夜被歹人所殺,昨日尸身從慈恩寺塔九層塔頂?shù)洹?p> 沈佺期聞言,神色驟變,眼中難掩震驚與悲痛,一時顧不上禮儀,拍案而起:“你說什么?。勘粴ⅲ??這不可能!”
薛和沾歉然起身:“沈舍人節(jié)哀。顧冰之一案現(xiàn)由大理寺查辦,下官聽聞沈舍人與顧冰之私交甚篤,是以特來詢問舍人與此案相關(guān)之事?!?p> 沈佺期跌坐回去,聲音沉痛到有些哽咽:“冰之……冰之!是我害死你了啊!是我……”
薛和沾雖已猜到他話中之意,卻佯作不知,追問道:“害了顧冰之?沈舍人何出此言?”
沈佺期長嘆一聲:“若非我贈冰之詩會名帖,邀他來長安共赴盛會,他怎會遭此橫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是我害了他……”
沈佺期說著,兩行熱淚滾落,滿面悔恨。
薛和沾聞言輕嘆,安慰道:“沈舍人切莫因此自苦,上官昭容的彩樓詩會乃是天下文人翹首以盼的盛會,沈舍人將詩會名帖贈與顧冰之,足見你對他的情誼。真正害死冰之的,當是行兇的惡徒!”
沈佺期聞言,抬袖擦去面上淚痕,滿眼憤恨:“少卿定要抓到那窮兇極惡之徒,以慰冰之在天之靈!”
薛和沾肅容道:“下官職責(zé)所在,定當全力以赴。只是接下來的問題,還望沈舍人據(jù)實已告?!?p> 沈佺期鄭重道:“沈某知無不言。”
見沈佺期配合,薛和沾問道:“顧冰之來到長安以后,是否多數(shù)時間都與沈舍人在一起?”
沈佺期點頭:“是。冰之初次來長安,我為他引見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友人,只要得閑,我們便會一同飲酒談詩?!?p> 薛和沾又問:“顧冰之與這些人相處的如何?沈舍人可曾聽聞顧冰之與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
沈佺期堅定地搖頭:“冰之才學(xué)出眾,為人和善,大家與他相交甚歡。我不曾聽聞他與人起過爭執(zhí)?!?p> 薛和沾微微點頭“顧冰之遇害前幾日,沈舍人可曾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異樣?”
沈佺期皺眉回憶:“我并未發(fā)覺冰之有何異樣,三日之前他還曾來尋我,只道得了一個好句,邀我品評。但我當時奉上官昭容之命,正欲前往修文館議事,便約他改日再談?!?p> 薛和沾追問:“他當時情緒如何?分別之時,可曾告知你要往何處去?”
沈佺期想了想,答道:“他當時情緒并無異樣,因得佳句,十分雀躍,只說要先去獨飲幾杯?!?p> 薛和沾回憶起顧冰之的尸身,并無一絲酒氣,想來那日他并未飲酒。自他離開沈府到他遇害,中間的幾個時辰發(fā)生了什么呢?
薛和沾思忖片刻,又問沈佺期:“敢問沈舍人,三日前那晚,顧冰之遇害之時,舍人在何處?”
沈佺期微微一嘆,道:“前日我與上官昭容議事完畢,昭容說她新尋到一個殘局,邀我共同破局。是以我在修文館與昭容對弈至深夜方回,昨日天子召我,也是為了看我破此殘局?!?p> 有上官昭容做證,沈佺期這不在場證明的確不可能有假,沈佺期定然不敢打著上官昭容的名號撒謊。
若說上官昭容為沈佺期作偽證,就更無可能了。
上官昭容自武皇時期便備受重用,如今更是奉天子之命執(zhí)掌修文館,有“巾幗宰相,稱量天下”之名,絕非一般的后宮嬪妃可比,豈能受沈佺期驅(qū)使。
薛和沾沉默片刻,又問:“沈舍人可知,顧冰之是否有相熟的幻師?”
沈佺期干脆地搖頭:“冰之素來不喜幻術(shù),更不會與幻師結(jié)識。”
薛和沾眸色一凝,問道:“竟有此事?那沈舍人可知,顧冰之因何不喜幻術(shù)?”
與此同時,長壽坊中,隨春生與果兒打聽了一圈,無論是精通懸絲花燈的幻師,還是精通懸絲傀儡的幻師,均不曾見過如此堅韌的絲線。甚至有不少幻師對此線愛不釋手,試圖從果兒手中高價求購。
兩人問的口干舌燥,在一處飲子攤坐下歇息,隨春生長嘆一口氣:“我昨日找了一天沒結(jié)果,今日還是如此,這絲線總不能是憑空變出來的吧!”
果兒的海捕文書貼的滿長安城都是,她謹慎地沒有摘帷帽,將飲子端起在帷帽內(nèi)喝了兩口,方道:“既然絲線暫時查不到,我們不如換個方向?!?p> 隨春生疑惑道:“什么方向?”
“既然有絲線,那必然有操控絲線的幻師,我們再去查一查,近日來是否有幻師給顧冰之表演過幻術(shù),哪怕只是與他有過接觸的,也要打聽清楚?!?p> 隨春生拍掌:“師父說的對!這個我有門路,走!”
隨春生說著,拉起果兒就往長壽坊最西邊那一曲跑去。
二人在一處民宅前停下,這里明顯比別的幻師宅邸要闊朗許多,門楣也因保養(yǎng)良好,無一處斑駁。
隨春生扣了扣門環(huán),不等里面應(yīng)聲,就熟稔地推門走了進去:“元娘子,是我啊,小春兒!”
隨春生雖尚未及二十,但也是十七八歲的郎君了,這一句話卻帶了十足的小兒撒嬌意味,聽得果兒渾身一僵,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才跟了進去。
甫一進院門,便見一個敷粉描紅、蛾眉烏唇的豐腴女子,扭著腰身滿面慈祥地自堂屋沖了出來,一見面便狠狠地在隨春生肩上拍了三下:“你這個小沒良心的!當年你師父沒了,你餓的跟小雞崽子似的滿街討食,老娘一個胡餅掰兩半,也要把大的那半給你,如今你翅膀硬了,飛到東市去了,幾月也想不起回來看看老娘!”
隨春生的師父當年死的突然,彼時他只有十歲,矮小瘦弱,一眼看去尚不如殷實人家七歲的小童壯實??v要賣苦力、打雜役,也無人肯收。若不是元娘子好心,勻他一口飯,只怕要落個自賣自身落入奴籍的下場。
只是元娘子雖心善,卻是個“施恩定要報”的性子,回回見面便將此事念上一遍,隨春生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但他從無怠慢,次次都是笑臉相迎,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元娘子哄高興才算罷。
正如眼下,隨春生被元娘子拍的腳下一個趔趄,還是滿臉堆笑:“元娘子您還不知道我嗎?我這翅膀再怎么長,還能飛出您的手心去?”
隨春生說著,拉住元娘子的手晃起來。
這矯揉造作的樣子,令果兒嘆為觀止,好在此刻戴著帷帽,沒人能看見她那面部抽搐的嫌棄模樣。
元娘子被隨春生哄高興了,抽回自己的手,看向一旁立著的果兒,疑惑問:“怎么還帶了個小娘子來?難不成你小子浪蕩夠了,要成婚,問老娘要禮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