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急,到書房門口才想起,奚午承可不一定有時間和耐心聽她說什么五年合同的事。
偏書房的門還開著,她一過去就被奚午承看見,根本沒撤退的機(jī)會。
奚午承掛斷電話,同時面部源自電腦屏幕的光消失。
他起身離座,繞過書桌時,右手順勢合上書頁,走近奚午蔓。
“我現(xiàn)在要出去?!彼f。
奚午蔓拿著文件夾的手剛要舉起,又放到身后。
“那哥哥什么時候回來?”她跟在奚午承身后,在樓梯口停步。
他駐足,回身看她,問:“有事?”
“這個——”她將文件夾稍稍往前伸了伸。
“這是什么?”奚午承問了,卻不給她說話的機(jī)會。
“明天再說?!彼f著,轉(zhuǎn)頭就走。
那就明天再說。
奚午蔓把合同放在臥室書房的桌上,連同一系列出于無知的擔(dān)憂。
距之前在畫廊看過那組名為《罪惡》的畫已經(jīng)有了幾天,這幾天都都沒有想到過那組畫,所以晚上夢見,奚午蔓感到奇怪。
畫里的女妖都在一座島上,四周是茫茫大海,海水似碧藍(lán),又似烏黑。
每一個女妖的臉起初都是模糊的,慢慢,她們都有了同一張臉。
屬于少女的、還未完全長開的臉,吸引人的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有高挺的鼻,鼻尖很翹。
“再靠近他,你就不是待在醫(yī)院,而是殯儀館。”她的話音像是從遙遠(yuǎn)的山谷傳來的。每一個音節(jié),都伴著鮮紅的血噴涌,從嘴里、眼眶、鼻孔、耳竅。
海水呈出清晰的黑色,少女白里透紅的肌膚迅速失色,呈一片死灰,五官固化,化為銅板。
奚午蔓驚醒。
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晨衣,來不及打理頭發(fā),來不及洗臉,趿著拖鞋就飛奔向畫室。
天漸漸亮了,雪不斷地下。
天慢慢暗下,畫布上的色彩變深,抽象畫。
十具殘缺的軀體,共享的五官遭到完全的解構(gòu)。
妖。
所有色彩都服務(wù)于古銅色的光澤感。
妖。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巨大的畫幅可以將奚午蔓整個吞掉。
她慢慢摳著手指上干掉的顏料,端了把椅子,坐到那幅畫前方——五米開外,繼續(xù)摳手上的顏料。
妖?
不。少女。
她走近那幅畫,提起畫刀,爬上折疊梯,在一只沒有眼球的珍珠白眼睛中寫下哥特體——Puella。
先就這樣吧。后續(xù)再完善。
她將刀精準(zhǔn)扔到調(diào)色盤上,砰一聲響。
哥哥還沒回來嗎?她問出畫室后見到的第一個女傭,得到的回答是,沒有。
哥哥會回來吃晚飯嗎?她往前走了走,問見到的第二個女傭。得到的回答是,不會。
哥哥有說幾點鐘回來嗎?她繼續(xù)往前,問見到的第四個女傭。對方答,二十三點。
二十三點。奚午蔓在心里重復(fù)。
根據(jù)經(jīng)驗論,今天晚上回來的又會是臭氣熏天的酒瘋子。
想想就夠討厭的。
所以就不能不喝酒嗎?
只希望今天晚上不會被關(guān)進(jìn)小黑屋抄經(jīng)。
太困了。
奚午蔓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一系列睡前活動,比如吃飯、運動、洗澡等,以最快的速度躺進(jìn)溫暖的小被窩,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入眠,直接入睡。
擔(dān)心的終究還是來了。還是被叫醒了。
難得陽光溫馨的夢被打斷。
太陽穴突突地疼。
睡眠不足。
奚午承在餐廳等她。
噢天吶,所以這早飯是非吃不可嗎?拜托,讓我多睡一會兒怎么了?
奚午蔓身心疲倦,面對奚午承,還是扯出一貫的微笑,軟聲軟氣地說了句:“早上好,哥哥。”
“好?!狈笱艿幕卮?,奚午承示意奚午蔓坐下。
吃。喝。
吐司、煎蛋。噢,忘了抹醬。紅果醬、牛油果醬、海鹽巴旦木椰棗奇亞籽醬。什么東西?
咖啡。牛奶、食鹽、肉桂粉。加。嗯——鹽太多。
昏昏沉沉的大腦,縱容嘴巴吃下這自制的黑暗料理。
太難吃了。輕輕一眨眼,就擠出了眼淚,瞌睡神都被嚇跑了。
謝謝哥哥,幫忙給新的面包片抹上果醬,還有新的咖啡,完美的口感。
美好的早晨。美好的一天的開端。
美好的——
不美好。
那烈焰紅唇,那濃烈的橘香。
奚午蔓一整天都身體不適。
尋常的商務(wù)活動,奚午蔓一整天都跟在奚午承身邊,也間接性等于跟在那有著烈焰紅唇的小秘書身邊。
她實在忘不掉那句莫名其妙的“強(qiáng)行穿不適合自己的鞋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就惹到那小秘書。
小秘書抄著手,去掉懷中那一疊資料,配上她那小眼神,完全就是面對不共戴天仇人的樣子。
奚午蔓每與小秘書對視上一次,小秘書眼中的仇恨就更上一層樓,再繼續(xù)下去,完全可以創(chuàng)造一次宇宙大爆炸。
奚午蔓已經(jīng)盡量不去注意那小秘書,奈何小秘書總往她眼睛里湊。
那小秘書閃來閃去的動作,簡直快達(dá)到第一宇宙速度。
努努力,一定能為人類探索外太空的事業(yè)作出偉大貢獻(xiàn)。
超智能人形空間探測器。偉大的秘書小姐。
然而秘書小姐說,不。她只想留在奚總身邊。
秘書小姐沒有說話,是奚午蔓憑向L先生學(xué)習(xí)的觀察能力,通過秘書小姐的眼神與微妙的肢體動作解讀出她的心思。
百分百準(zhǔn)確。
要不是晚上和白天見過的人們一起共進(jìn)晚餐,又熟悉了一下他們的姓名,奚午蔓的大腦差點記成今天只見了那位擁有烈焰紅唇的秘書小姐。
而那沒有秘書小姐的飯局過后,奚午蔓就將當(dāng)天秘書小姐的各種眼神忘了七七八八。
重要的只有與各方的合作,以及,金錢的分配。
林助理自告奮勇,替奚午承喝下所有酒。
勇敢的林助理,值得脫帽致敬的普羅米修斯先生。
回到虛煙院子時,已過了晚上十點。
安安穩(wěn)穩(wěn)躺在被窩里,奚午蔓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被自己遺忘在臥室書房的合同。
明天再說。
不不不。可別明日復(fù)明日。
萬一明天奚午承又沒空。萬一明天蘇慎淵改了主意。
她火急火燎,翻身下床,沖進(jìn)書房,抄起那份合同,直奔奚午承的臥室。
輕輕敲三下,再稍加大力度,咚,咚——
門從里面打開。
房間里的光線很暗,奚午承的頭發(fā)呈黑色,發(fā)梢隱約透過暗暗的黃。
有事應(yīng)該打電話。奚午蔓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