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跨步進屋，站到三爺爺身旁，三爺爺輕輕按住她的肩膀，用拐杖指了旁邊的年輕男人。
“伊伊，你看見是硯叔叔——”三爺爺?shù)氖终燃廪D(zhuǎn)向床上的奚午蔓，問小女孩，“打了蔓姑姑？”
伊伊重重一點頭，說：“對，是硯叔叔打了蔓姑姑！”
“你在哪看見的？”三爺爺問。
“我在湖邊的小樹林?！?p> “你在小樹林做什么？”
“我跟阿睿他們玩捉迷藏。”伊伊回身指了一下還趴在門口的小孩們。
“你有沒有看見，硯叔叔是怎么打蔓姑姑的？”
“看見了！”伊伊說著，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右手死死捂住嘴巴，仍沒忘記解說，卻只發(fā)出“唔唔”的聲音。
然后，伊伊轉(zhuǎn)了個方向，背朝三爺爺?shù)氖终纫蛔?，慢慢倒到地上平躺著，手仍死死捂住嘴巴?p> “這個時候，我就問，‘是誰在那里’?！币烈脸蚀笞痔稍诘靥荷希俺幨迨暹@才開始打電話。”
伊伊的話音落下，屋里屋外都靜得異常，誰也不敢說話，連呼吸都不敢太重，他們在等三爺爺作出評判。
三爺爺也沒有立即說話，只轉(zhuǎn)眼用犀利的目光看奚午硯。
奚午硯雙手一攤，倒顯得無奈：“爺爺，誰都知道，蔓蔓最受小叔寵愛，我怎么可能會打她？”
“你的脾性，爺爺是知道的。”三爺爺說。
“但是爺爺，我有時候確實會做一些荒唐事，但我沒有蠢到無可救藥。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打蔓蔓的主意啊?！?p> 三爺爺沉默著，像是在判斷奚午硯話語的真假。
“爺爺，伊伊才四歲，她知道什么？”奚午硯輕嘆一口氣，又說，“您要是不信，可以調(diào)監(jiān)控嘛?！?p> “這樣看，那邊確實有必要裝監(jiān)控?！比隣敔斦f。
奚午硯腦袋一偏，嘴角勾著無奈的淺笑。
“不要一直躺地上，伊伊?！贝隣敔斦f。
伊伊迅速翻身，眨巴著眼睛看三爺爺。
“現(xiàn)在，你可以去繼續(xù)跟阿睿他們玩捉迷藏，但是不能再躲去沒有暖氣的地方?！比隣敔斣捯粢宦洌烈辆团苤隽碎T，同門口的小孩們靜悄悄地離開。
“四歲的小孩不會說謊。”三爺爺有意提高嗓音，讓門外的人也能聽清，“但是根據(jù)伊伊的描述，更像是救人的場景，而不是打人?！?p> 短暫的靜默。
三爺爺看著奚午蔓，說：“蔓蔓，也許，你會告訴我們真相？”
真相根本不重要，奚午蔓知道。
“三爺爺都已經(jīng)知道了，蔓蔓不想再浪費大家的時間?！彼f。
“伊伊沒有見過救人的場景，誤以為阿硯打了蔓蔓?！比隣敔斀o出最終判斷。
似為增強說服力，三爺爺又補充道：“大家都知道，最近蔓蔓的精神狀態(tài)令人擔(dān)憂。她昨天一回到別墅，就在后花園燒了十多幅畫，今天會跳湖，這完全在情理之中，否則，她也不會獨自一人在零下十幾度的晚上到湖邊。”
沒有人反駁。
這件事就這樣被三爺爺宣告結(jié)束，以奚午蔓不正常的頭腦和奚午硯及時的熱心救助。
人群散去后，奚午蔓終于看見奚午承。
他藍灰色大衣里面是合身的深灰色西服，系著符合新年氛圍的酒紅色領(lǐng)帶，黑色皮鞋一塵不染。
他面無表情，雙手揣在褲兜里，邁著悠閑的步子從門外走進屋里。
他是奚午承沒錯，但奚午蔓瞧著卻莫名感到陌生。
“還能起來嗎？”他問。
奚午蔓點點頭。
他告訴她，她需要接受一個記者的采訪。
新年的鐘聲剛剛敲響，A國藝術(shù)報的女記者就到了奚午蔓面前。
女記者戴著黑框眼鏡，鏡片很厚。
煙花在室外不停地炸開，為采訪不受打擾，女記者關(guān)上門窗，將噪音隔絕在外。
奚午蔓坐在靠墻的單人椅上，戴眼鏡的女記者與她面對面而坐。暖氣十足的房間里，只有她們兩個人。
很尋常的客套話作開場白，記者翻出筆記本，開始念報社提前準備好的問題。
“請問，您這次寫生的地方，為什么要選擇J鎮(zhèn)呢？”記者問。
因為我簽了合同，因為我拿了別人的錢。這個回答顯然不合適。
于是，奚午蔓說：“我對橙鄉(xiāng)的風(fēng)土人情感興趣?！?p> “能具體說說嗎？”
奚午蔓圍繞橙鄉(xiāng)的人文、風(fēng)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及鄉(xiāng)村建設(shè)的美好前景展開講述。
同大多時候接受采訪一樣，態(tài)度絕對真誠，而話語起碼七成是絕對虛浮。
她對商業(yè)不感興趣，但她知道怎樣能夠最大化利益，并在必要的時候?qū)嵺`。
記者對她完全信任，很快就被她的毅力和菩薩一樣的心腸所折服。
“A市的所有鄉(xiāng)鎮(zhèn)中，J鎮(zhèn)的生產(chǎn)力和經(jīng)濟都絕對算得上落后。過去二十天，您一直在J鎮(zhèn)的鄉(xiāng)下，請問您有沒有因為氣候惡劣或者生活不便利而想回A區(qū)呢？”
“沒有?！鞭晌缏p輕搖搖頭，態(tài)度誠懇，“對我來說，在哪里、以怎樣的方式生活，都一樣，只要活著。比起物質(zhì)上的享受，完成畫作對我更有吸引力，也更重要?！?p> “之前有花邊新聞爆料，您在橙鄉(xiāng)時很任性，把人五花大綁，還啐了他一臉，這情況屬實嗎？”
這個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抱歉，如果您不說是花邊新聞的爆料，我會以為是您沒話找話，隨口編造。”奚午蔓保持著一貫的客氣，“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那樣的爆料。”
記者笑了笑，提了與上一個完全不搭邊的問題：“請問您在橙鄉(xiāng)時，有發(fā)展新的戀情嗎？”
“沒有。”奚午蔓感覺，記者的問題已經(jīng)偏軌。
“是因為對穆啟白先生余情未了嗎？”
“跟穆先生沒有關(guān)系?！?p> “請問，目前來講的話，哪種類型的男人更能博得您的歡心呢？”
不明白記者為什么要把男人分類，也想不通分類的標準是什么，奚午蔓只覺得這個問題蠢得要命。
“您方便回答這個問題嗎？”記者很小心。
看著記者近乎卑怯的樣子，奚午蔓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這笑不合時宜，赤裸裸的嘲諷。
“您偏題了。”奚午蔓的溫和完全掩飾內(nèi)心的傲慢，“這跟我的創(chuàng)作沒關(guān)系?！?p> “對不起。”記者訕訕地笑笑，看看筆記本，繼續(xù)與畫作相關(guān)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