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午蔓第一次見到南樛一號三樓窗外的日出,就愛上了那遠(yuǎn)山的綠與霧色。
樓下的湖面金光粼粼,比初升的太陽本身更耀眼。
昨日的派對到很晚才結(jié)束,奚午蔓沒注意具體時間,只記得打了一個又一個哈欠,大腦都沒法正常運(yùn)轉(zhuǎn)。
她從這間臥室的床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她就站在窗前,看著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升起。
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棵樹莫名招搖,也并不真的招搖,只是她注意到了,然后她想,樹是被風(fēng)敲暈的,昏迷了很長時間,就在這個清早,與她同時醒來,樹說:蘇醒之時,東方初亮。
她不明白為什么睜眼時腦子里會冒出這么句話,仿佛昏迷了很久,終于醒來。
待陽光從金色變白,奚午蔓才收回視線,將那遙遠(yuǎn)的景色連帶十秒前的金光溶進(jìn)記憶。
她沒見到師皎皎,滿園的賓客也不知各去了哪里。連南樛一號的主人都不見蹤影。
跟在用人身后前往餐廳,看著一路的裝潢,奚午蔓有種還在夢中的感覺。
墻上,怎么會有那么多幅她的畫?她之前怎么從沒注意到過?
噢。她記起來,之前從未走過這些地方。
好多畫連她自己都忘了,她寧愿懷疑畫上的簽名是假的,也不敢相信那些是她的作品。準(zhǔn)確說,是不敢相信會在這里看見她從六歲到二十歲的成長軌跡。
如果不是那次報復(fù)性的沖動消費(fèi),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在世上的某個角落,真的有人用心聽那藏匿于風(fēng)中的情話。
蘇醒之時,東方初亮。她腦子里再次浮現(xiàn)出那棵樹的影子、遠(yuǎn)山的綠與霧色。
她獨(dú)自一人坐在餐廳,陽光無聲爬行。靜。
待她最后放下餐巾,用人才進(jìn)到餐廳,輕手輕腳地收拾餐具。
款式大方的黑色連衣裙,很好走路的黑色平底鞋。奚午蔓不知道周二爺什么時候找人為她定制的。
整套的黑珍珠首飾,跟那精致的包一樣,起一個恰到好處的裝點(diǎn)作用。
好看倒是好看,就是不適合工作。
這么小的包,連資料都放不下,也就適合喝下午茶時在旁邊陪著。
奚午蔓走出入戶門,候在門口的用人就遞給她一個信封。
看見信封上圓形的紅色火漆印,奚午蔓沒認(rèn)真將火漆印上的圖案與印象中的進(jìn)行對比,就懷著忐忑的心捏在指間,上車后才用刀拆開。
熟悉的字跡,周二爺本人一樣的道骨仙風(fēng)。
這是一封日常書信,卻通篇都是商務(wù)書信的痕跡,用詞精準(zhǔn),語句簡練,還有過分正式的稱謂。
和藹的周二爺,一本正經(jīng)。
他說,師皎皎跟奚煬柢一起去了毛紡廠,馬骉昨天晚上聯(lián)系過他。
他交代了他從早到晚的行程安排,也交代了送她的司機(jī)的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他說,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聯(lián)系司機(jī),但他希望她能聯(lián)系他。
然后,她寫了封回信,同樣商務(wù)書信口吻的日常書信,塞進(jìn)用A4紙折成的信封,請司機(jī)轉(zhuǎn)交給周二爺。
她向他表達(dá)一系列的感謝,應(yīng)下晚上接待奚午逸的宴會。
同一場晚宴,奚煬柢也邀請了奚午蔓,當(dāng)面。
奚午蔓就知道,妙筆生花一定是周二爺名下的產(chǎn)業(yè)。
一整天,妙筆生花沒有接待其他任何一位客人,里里外外所有員工都投入了全部精力,為這場晚宴做好十足的準(zhǔn)備。
這是為奚午逸接風(fēng),也是為師皎皎餞行。
晚宴一結(jié)束,楚修的女兒就會坐上前往A國的飛機(jī),奚午逸的私人飛機(jī)。
奚午逸暫時不回去,他這次并非專程為楚修的女兒來。他還要在C國待一段日子,主要為參加一場峰會。
楚修的女兒馬上就回A國了,奚午蔓本來還想做點(diǎn)什么,爭取把小女孩留在自己身邊,但那小女孩居然很高興能去A市。
天吶,她居然很高興能回奚家。
奚午蔓真想敲開小女孩那小小的腦瓜,看看里面都裝的什么豆腐渣。
很遺憾她不能。
小女孩的樂觀大概率和奚煬柢有關(guān),但那都不重要。
奚午逸問小女孩愿不愿意回A市,小女孩點(diǎn)頭的那一瞬間,奚午蔓就放棄了與自以為是只差一線的助人為樂。
尊重他人命運(yùn)。尊重小女孩的選擇。
小女孩離開后,奚午蔓很少再去南樛,倒是每隔幾天就會收到來自南樛一號的主人的信。
如果把所有信放一起,很容易就能注意到,周二爺?shù)膩硇攀窃絹碓诫S意了,廢話也是越來越多了。
他們像是回到從前慢的時代,彼此都忘了還有電子郵件這種東西。
奚午蔓轉(zhuǎn)了一個又一個酒店,工作的書桌換了一張又一張,來自周寘行的手寫信慢慢堆高。
奚午蔓無暇注意有什么花開有哪些花謝,只是隨周寘行的信來的小罐子由一個變成了兩個,一個依舊是米蘭,另一個裝了大半罐五色梅。
不得不說,馬骉不辭辛勞,大老遠(yuǎn)去取山泉水,又泡得一手好茶。托馬骉的福,周寘行送的花可算沒有任何一朵被糟蹋。
午休時的一杯花茶,是一天中最輕松的享受了。
自楚修的女兒離開C國,奚午蔓就再沒聽說過她的任何事。在繁忙的日子里,奚午蔓把那小女孩忘了差不多。
要不是奚煬柢突然到來,奚午蔓壓根想不起來楚修及她的女兒。
奚煬柢倒沒提楚修,也沒提楚修的女兒,他只是說他要回A國了,專門來向奚午蔓道別。
而奚午蔓一看見奚煬柢,就想到那個天生搖錢樹,一時沒想起那小女孩的姓名,便問:“你妹妹還好嗎?”
奚煬柢嘴角的笑一如往常不帶感情,淡淡的,像是不經(jīng)意的微風(fēng),不為誰來,也不為誰去,就那樣自然而然出現(xiàn),又消失。
“要是您有得選,您還會回A國嗎?”奚煬柢問。
奚午蔓不知道他的問題跟她的問題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滿腦子盡快結(jié)束聊天送走客人繼續(xù)工作的她也沒有多想。
“我不知道?!鞭晌缏鸬梅笱埽皇菓B(tài)度倒認(rèn)真。
“您待在C國不是更開心嗎?”
“開心?!鞭晌缏囊暰€落至茶杯,很快又看向少年的眼,“但是人生不可能只有開心這么一點(diǎn)追求。”
“您想要什么?”
“活著,為了百無禁忌的明天?!苯跬嫘Φ目谖?,奚午蔓沒有任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