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花海

　　凱瑟琳又開始做夢了。

　　這一次的夢境是分開的，但又是連續(xù)的。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飄到半空，視角被禁錮住了，一動也不能動。

　　她看著另一個自己開心地走在花園的小徑上，手里拿著一封粉嫩的情書。

　　她聽見自己用令人作嘔的甜膩聲音向男孩告白，男孩冷淡地拒絕了她，瓷白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泠泠的光。

　　然后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她來到了一個空曠的教室。

　　這是一個略微有點(diǎn)逼仄的音樂練習(xí)室，鋼琴的翻蓋被打開，樂譜被隨意地拋在地上。

　　厚重的絨布窗簾遮住了夕陽的大部分余暉，只有一些光落在了教室中糾纏的二人身上。

　　女生是凱瑟琳自己。

　　她衣衫半褪，藏藍(lán)色的制服外套皺巴巴的，被扔在了地上。白色的內(nèi)襯也被完全撕開，內(nèi)衣?lián)u搖欲墜，露出大半白嫩的肌膚。

　　她坐在桌子上，跟一個看不到臉的男生激烈地?fù)砦窃谝黄?，男生的手甚至已?jīng)克制不住快要伸進(jìn)她的裙擺。

　　雖然男生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中，但凱瑟琳看見了男生穿的那一套帝高制服。

　　漆黑的、破舊的帝高制服，袖口和領(lǐng)口的金線已經(jīng)黯淡無光。

　　這時，教室的門突然被撞開，安德烈面色鐵青地走進(jìn)來，一把將男生扯開，男生一下子跌落了桌面。

　　而凱瑟琳就這么暴露在了門外形形色色的人們面前。

　　他們好像是在拍攝什么宣傳片，所有人要么舉著攝像機(jī)，要么舉著手環(huán)。

　　凱瑟琳驚慌失措地舉起制服擋在自己的胸前，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凱瑟琳煞白的臉，散落一地的衣物，皇太子跟他們畸形的關(guān)系……

　　被這些設(shè)備一清二楚地保存了下來。

　　安德烈甚至沒有為凱瑟琳披上一件外套，他憤怒地對她咆哮著，像是在對待一個已經(jīng)變得骯臟的玩具。

　　漂浮在半空的凱瑟琳終于能動了，即使只是個靈體，她的胸腔也翻涌著溺水一般的痛感。

　　那個男生，凱瑟琳一直看不到他的臉。

　　她飄了過去，終于看清楚了。

　　是加西亞。

　　……

　　凱瑟琳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淺紫色的帳頂，帳頂繡著大片薔薇花的暗紋，在月光下輕輕顫動著。

　　這次從夢境中掙脫的過程是那么平靜，凱瑟琳僅僅只是睜開了眼，就從那個逼仄的教室中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她坐了起來，拿過自己的手環(huán)，顫抖著打開了JUS。

　　沒有在主頁社區(qū)里看到“公女的私密視頻”“京圈貴女驚爆照”這類帖子，大家只是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哪支球隊(duì)更可能獲勝，或是哪個明星又與某個貴族同進(jìn)同出。

　　她又打開搜索框搜索，依舊一無所獲。

　　她這才確信這是一場夢。

　　凱瑟琳將手環(huán)放到一邊，癱倒在床上，她的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子，看起來觸目驚心。

　　太……窒息了。

　　凱瑟琳的手臂遮蓋在眼睛上方，她還無法從夢境中緩過神，生理性淚水順著眼角源源不斷地往下流。

　　怎么回事，自己跟加西亞……？

　　他們甚至今天才認(rèn)識。

　　先是那雙眼睛，接著又是這個離奇的夢。

　　這個加西亞的身上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他與莉莉安會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凱瑟琳強(qiáng)迫自己去思考這三次夢境的關(guān)聯(lián)。

　　這些似乎帶有預(yù)知意味的夢是從她入學(xué)的前一天開始的。

　　三次夢境，可以代表她夢中人生的節(jié)點(diǎn)。

　　第一次是私密照泄露，第二次是疑似叛國，第三次是崩潰傷人，三項(xiàng)罪名，足以將她釘死在貴族的恥辱架上。

　　凱瑟琳本來不愿意在意這種奇怪的噩夢。她幼時經(jīng)常做噩夢，夢境并不能自主控制，她寧愿相信是她這幾天太累了。

　　但莉莉安跟加西亞……竟然真的出現(xiàn)在了她的生活中。

　　我該怎么辦？只能去找亞當(dāng)或者杰瑞洛嗎？

　　父兄對她的冷淡表情猶在眼前。從凱瑟琳記事起，他們就總是覺得凱瑟琳不夠穩(wěn)重、不夠仔細(xì)、不夠體貼……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總是凱瑟琳自己的錯。

　　她不想依靠他們，至少此刻不想。

　　凱瑟琳死死地抱住枕頭，推開了向她靠近的恩尼克。

　　這幾天來，她一直持續(xù)這樣的夢境，除了那天試戴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的項(xiàng)鏈時平靜了一天。

　　對了，那條項(xiàng)鏈。

　　凱瑟琳幾乎是沖到梳妝臺前，把那條項(xiàng)鏈從禮盒中拿出來，牢牢抓在手中。

　　她本來覺得在不熟悉斯特蘭奇沃思家族的意圖之前還是少碰這個項(xiàng)鏈為妙，但此刻她緊緊抓住這個項(xiàng)鏈，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漂浮的木板。

　　凱瑟琳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蜷縮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項(xiàng)鏈在她的心口仿佛散發(fā)著微光。

　　她強(qiáng)忍住心中洶涌的淚意。

　　她只是突然，突然覺得很無助。

　　……

　　斯特蘭奇沃思伯爵家位于吉列本街區(qū)可卡西路69號，這里的房屋大多是復(fù)式別墅，帶有一個大庭院。

　　與凱瑟琳居住的充滿現(xiàn)代感的街區(qū)不同，這是老牌貴族們最喜歡的居住區(qū)。

　　凱瑟琳走到香檳色雕花的鐵質(zhì)柵欄前，同色雕花大門上的一個顯示屏里傳出輕快的女聲：“是凱瑟琳·格林維爾公女殿下嗎？”

　　凱瑟琳回答是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

　　入眼是一個怡人的花園。一條亂石鋪就的小徑直通門廊，小徑的兩邊種滿了熱烈的紅玫瑰，甚至連門廊的立柱上都攀滿了玫瑰。

　　玫瑰大片大片地盛開著，讓凱瑟琳想起自己曾經(jīng)看到過的關(guān)于吸血鬼夫人的久遠(yuǎn)的神秘傳說。

　　下午兩點(diǎn)的陽光是那么耀眼，這一大片紅玫瑰卻顯得詭秘而寂寥。

　　凱瑟琳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玫瑰，似乎再也沒有其他的植物。

　　門廊下走出來一個男子。他穿著深青色的常服，高鼻深目，氣質(zhì)陰郁。

　　他淡棕色的眼珠掃了凱瑟琳一眼。

　　“我是愛德華·斯特蘭奇沃思，”他簡短地做了自我介紹。

　　“母親要見你，凱瑟琳殿下。請跟我來吧?！?p>　　愛德華并沒有什么跟凱瑟琳搭話的欲望，說完這句話后，他轉(zhuǎn)身就朝大門走去。

　　凱瑟琳微微一笑，也不說話，跟著男子走進(jìn)了這棟大宅。

　　本以為一進(jìn)門會是一個恢弘的會客大廳，沒想到并不是，只是一個小小的會客室。

　　真是奇怪的布局。

　　她跟著愛德華繼續(xù)往前走，發(fā)現(xiàn)這棟宅子在外面看起來很大，但內(nèi)里并沒有什么占地面積比較大的房間，那些棕色檀木構(gòu)成的木質(zhì)走廊似乎才是宅子的主要組成部分。

　　整棟宅子就像一個錯綜復(fù)雜的迷宮。

　　凱瑟琳來不及感到驚訝，愛德華已經(jīng)將她引到一間看起來稍微寬闊一點(diǎn)的房間之外，敲了敲門，說：“母親，公女殿下到了?！?p>　　一個柔和但卻有點(diǎn)虛弱的女聲回答：“請她進(jìn)來吧?！?p>　　凱瑟琳走了進(jìn)去，這是一間舒適明亮的臥房，房間的裝飾風(fēng)格跟自己的會客室風(fēng)格很像。

　　暖粉色的墻紙將刺眼的陽光都稀釋了，屋內(nèi)的一切擺設(shè)都蒙上一層可親的色彩。

　　深青色羊絨布面的椅子上搭著茶白的掛毯，掛毯上繡著顏色清淺的圖案。

　　更讓人驚訝的是這里竟然還陳設(shè)著一個小小的壁爐，壁爐里的火焰輕快地跳動著，發(fā)出柔和的嗶啵聲。

　　凱瑟琳在梳妝臺前紅色絲絨面的椅子上坐下，正對著床和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綿延不斷的玫瑰海洋，靜謐又安詳。

　　她看見了斯特蘭奇沃思夫人。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半臥在酒紅色的靠枕上，下半身藏在同色的毛毯中，一副久病臥床的模樣。

　　她面容美麗，氣質(zhì)雍容，金棕色的頭發(fā)高高盤起，只留下幾縷碎發(fā)垂在頰邊，似乎是為了見客才特意打理了一番。

　　她的眼睛也是綠色的，只不過不是凱瑟琳這樣灼人的碧綠，而是墨綠，讓人生出一股想要親近的錯覺。

　　她溫和地打量著凱瑟琳，當(dāng)她的視線落到凱瑟琳頸間的項(xiàng)鏈時，她無可避免地苦笑了一下。

　　對，苦笑，凱瑟琳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那不是面對一個客人時禮貌疏離的微笑，那就是一個苦笑。

　　壓下心中的萬千疑問，凱瑟琳微笑著向斯特蘭奇沃思夫人頷首致意。

　　“愛德華，你先出去吧?！彼固靥m奇沃思夫人說話了。

　　愛德華猶豫了幾秒，還是一言不發(fā)地走出了房間。

　　隨著房間門被愛德華帶起，凱瑟琳感到些許緊張。

　　凱瑟琳斟酌了一下，笑著開口。

　　“問您日安，尊敬的斯特蘭奇沃思夫人。您前些日子送來的入學(xué)禮物我非常喜歡，戴上它我總是有一種寧靜欣喜的感覺。

　　不過您在放置禮物的時候似乎將耳墜遺落到盒子里了，我想總不能讓長輩往我這里跑一趟，所以我將它送來給您，同時再次感謝您的慷慨和善意?！?p>　　無論有再多的疑問壓在心頭，一開口，凱瑟琳依然是那個彬彬有禮，進(jìn)退有度的帝京之花。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想說的不是這個，凱茜。”

　　她看了一眼那個項(xiàng)鏈，“你開始做夢了，是嗎？”

　　凱瑟琳沒想到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竟然這么直接，她應(yīng)該真的知道什么。

　　凱瑟琳的面色有一瞬間的凝固：“您知道那些夢是怎么回事嗎，夫人？”

　　對方這么坦誠，那她自己也沒有必要繞虛偽的彎子了。

　　連夜來的激烈夢境讓她的精神到現(xiàn)在都還是很虛弱，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這位不過一面之緣的伯爵夫人竟然一上來就叫她“凱茜”。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眷戀地看了她一眼，凱瑟琳覺得她在透過自己看向另一個人。

　　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zhuǎn)而說道：“那不是我為你準(zhǔn)備的成人禮物，凱茜。那是另一個人為你準(zhǔn)備的?！?p>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看著凱瑟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凱茜，你還記得瑟西夫人嗎？”

　　凱瑟琳的腦海中轟地響起一聲巨響，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瑟西夫人？”

　　她聽見自己回應(yīng)道。那種在夢里仿佛靈魂抽離的感覺又重現(xiàn)了。

　　凱瑟琳閉了閉眼，她看到了不可直視的陽光，聞到了夏日湖泊旁清涼的水汽，聽到了女子在重重帷幔后癲狂的大笑……

　　她感覺自己再次回到了那個烈日炎炎的午后。

　　她僵硬地又說了一遍：“瑟西……夫人？”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看到了凱瑟琳的失態(tài)，她知道，她沒有忘記。

　　“瑟西夫人為你準(zhǔn)備了兩份禮物。第一份就是這條項(xiàng)鏈，第二份的話，有點(diǎn)特殊，我想讓你親自過來取，所以用了這么個拙劣的方法引你過來，麻煩你了?！?p>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抱歉地笑了笑，從身旁拿出了一個鐵盒，盒子是淡灰色的，乍一看仿若純銀。

　　這上面雕著玫瑰和一些奇怪的紋理，凱瑟琳看一眼就覺得有些目眩神迷。她接了過來，意外地發(fā)現(xiàn)拿在手里一點(diǎn)都不重。

　　“可是夫人，這跟我的夢有什么關(guān)系呢？”凱瑟琳有些遲疑地問。

　　斯特蘭奇沃思夫人依然看著她，那目光讓人感覺格外溫暖。

　　“回去打開這個盒子，凱茜。你想知道的一切在里面都能找到答案。”

　　告別了斯特蘭奇沃思夫人之后，凱瑟琳步伐有些沉重地從臥房里走出來。

　　伯爵夫人是真的臥病在床，略講了幾句話之后就精神不濟(jì)，凱瑟琳也不好多問。

　　但她提到了瑟西夫人。

　　瑟西夫人，這個名字沉沉地壓在她的心頭。

　　她覺得自己正在經(jīng)歷一場落雨，那場雨從八歲時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從未真正地停歇。

　　凱瑟琳深舒一口氣，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沮喪。

　　她調(diào)整好表情，看見愛德華靠在墻壁上看著她。

　　他身邊掛著斯特蘭奇沃思家族某位先祖的肖像畫，油畫在淡黃色廊燈下透著濕漉漉的光。

　　“母親想幫你?！睈鄣氯A說，他是一個不太愛社交的人，看著凱瑟琳溫柔端莊的面龐，他視線有些飄忽，但還是說完了他想說的話。

　　“我的意思是，母親想幫你，所以我也會幫你的，公女殿下?！彼逼鹆松碜印?p>　　“無論是什么事?！闭f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凱瑟琳在他眼里看見了自己清晰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