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鬼影
但凱瑟琳轉(zhuǎn)念一想，這又不太可能。艾布納·歐文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人少對她來說其實是好事，凱瑟琳正想往艾倫三世曾經(jīng)的寢殿走時，她的余光瞥到了一個人影。
蓋布宮中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庭院，庭院中植了一棵粗壯的銀杏樹。但這棵樹不知道是營養(yǎng)不良還是已經(jīng)死亡，它所有的枝條都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整顆樹上甚至找不到幾片葉子。
凱瑟琳站在這棵樹的東邊，而她看到的那個人影就站在宮殿另一邊的走廊上。
那應(yīng)該是個女人，她穿著墨綠色的長裙，腰間圍著黑色的束腰。裙子的袖擺很寬，到手腕處又倏然收緊，將女人的身形襯得更加纖細(xì)瘦削。
凱瑟琳笑容滿面地迎了過去，她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說辭。不管對方是誰，她都能讓她心甘情愿地將自己帶去艾倫三世的寢殿。
她走到那個女人身后，女人也剛好轉(zhuǎn)過頭。
看見她臉龐的那一刻，凱瑟琳的笑容消失殆盡。她感覺一股懾人的寒氣從腳底直竄到她的后心，她幾乎差點就要暈倒過去。
那是瑟西夫人。
瑟西夫人還是跟八年前一模一樣。她的臉色很白，嘴唇鮮紅。她雙目空洞地看著凱瑟琳，似乎根本不認(rèn)識她。
凱瑟琳本來以為自己會驚恐地大叫，但她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
瑟西夫人，難道一直活著嗎？她一直被藏在荒廢的蓋布宮嗎？
瑟西靜靜地看著她，接著她笑了。
凱瑟琳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瑟西就朝她嫣然一笑。接著，她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快速地朝殿內(nèi)跑去。
凱瑟琳已經(jīng)完全無法思考了，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追了上去。
兩個人的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在這個沒有任何一個人出現(xiàn)的冷清宮殿中顯得無比詭異。
瑟西夫人似乎很熟悉蓋布宮中的路線，凱瑟琳跟著她在七拐八拐的走廊中轉(zhuǎn)圈，她的體力已經(jīng)快要跟不上了，嗓子里開始充斥著火辣辣的感覺。
而接著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恐怖的事。
原先她以為瑟西夫人還活著，只是沒認(rèn)出自己。但在追逐的過程中，她逐漸發(fā)現(xiàn)，瑟西夫人已經(jīng)沒有在奔跑了。
她在飄，她在以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速度漂浮著！凱瑟琳終于停了下來，無論再好奇，她都沒有勇氣繼續(xù)追下去了。
這時，她們已經(jīng)到了一個空曠的大廳中。這里似乎曾經(jīng)是艾倫三世午休的地方，一個很大的壁爐嵌在墻面上，在壁爐上方立了一個垂頭落淚的少女雕像。
少女抱住雙肩，臉上帶著哀戚。她半跪在地上，晶瑩的淚水不斷從她的眼眶中滑落。瑟西夫人站在這個雕像前，凱瑟琳留心看向她的雙腳處，她的腳是存在的。
凱瑟琳渾身發(fā)軟，她緩緩?fù)笸?，她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已?jīng)沒有多余的心力了。
還沒等她退出這個大廳，瑟西夫人就再次漂浮起來。她轉(zhuǎn)過身看著凱瑟琳，臉上露出了與雕像相同的悲傷。
凱瑟琳徹底呆住了，但瑟西夫人沒有什么攻擊她的意思。她飄在半空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那些明麗的色彩像是被看不見的手從她的身上一寸寸剝落。
然后，瑟西夫人已經(jīng)完全變得慘白的靈體被雕像猛地吸了進(jìn)去，一陣狂風(fēng)吹過，大廳中再也找不到她存在過的一絲痕跡。
凱瑟琳已經(jīng)完全滑跪著歪倒在地上，安靜的空間中只聽得到她粗喘的呼吸聲。
少女依舊半抱著自己的肩膀，那些淚水其實早已沾滿灰塵，這間休息室應(yīng)該真的很久很久沒人來過了。
凱瑟琳扶著身后的墻壁，墻紙顆粒般的觸感讓她找回了些許神智。她走出了大廳，發(fā)現(xiàn)這里離艾倫三世的寢殿只有一步之遙。
但她已經(jīng)不敢再去探索任何事物了。她東倒西歪地朝殿外走去，等到再次看見那棵半死不活的銀杏樹時，她才確信自己的真的走出來了。
真的走出來了嗎？她跌跌撞撞地朝側(cè)門走去，一個捧著一盆衣服的宮女剛好往另一邊走來。
見到凱瑟琳魂不守舍的樣子，她有些疑惑：“這位小姐，請問您……？”
她的話還沒說完，凱瑟琳就推開半扇掩著的宮門，朝外走去。宮殿的大門雖然很大，但材質(zhì)卻很輕便，所以凱瑟琳很輕松地將門推開，打算趕緊原路返回阿蒙拉宮。
但她實在是還沒有緩過來，她忘了側(cè)門外還有幾層臺階，毫無意外，她摔倒在地上，手掌蹭到了地面上的碎石，擦出幾道不明顯的血痕。
凱瑟琳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疼痛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一點。那名宮女嚇了一跳，將手中的衣服放到一邊，想走過來扶起她。
這時，一個聲音在凱瑟琳頭頂響起：“凱瑟琳，你摔傻了嗎？”
接著，凱瑟琳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將自己從地板上拉了起來。
她轉(zhuǎn)身看向來人，是蓋恩。
蓋恩的臉上帶著慣常的刻薄笑容，他正好從奈芙蒂斯宮出來，打算前往阿蒙拉宮參加晚宴。
當(dāng)他帶著三四個內(nèi)侍官從蓋布宮的側(cè)門處經(jīng)過時，他看見了從門內(nèi)一出來就摔倒在地的凱瑟琳。
見凱瑟琳撲倒在地，蓋恩心里下意識一緊。他快步走過去將凱瑟琳從地上扶起來，發(fā)現(xiàn)她的神情也不太自然，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他當(dāng)然知道蓋布宮中發(fā)生的事以及那些傳聞，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那個宮女。
“……我沒事，謝謝親王殿下?！眲P瑟琳說道，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還能發(fā)出如此平靜的聲音。
蓋恩有些玩味地看著她：“你怎么會從蓋布宮里出來？”
凱瑟琳想到一個蓋恩無法懷疑的借口：“我聽說這里有些傳聞……”
蓋恩將手收回來：“我們都知道，那只是傳聞，凱瑟琳小姐還是不要妄議的好?！?p> 他的表情有些淡，認(rèn)為凱瑟琳是在打聽宮中秘聞。
“不是的?！眲P瑟琳想起了雕像臉上的哀婉，“我只是有點想念瑟西夫人。”
蓋恩的臉色變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凱瑟琳小姐？”
在遭受如此驚嚇后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對不起，蓋恩殿下，我知道我失態(tài)了。但是我真的很想念瑟西夫人，我沒有母親，無論如何，她對我來說是不同的?！?p> 凱瑟琳淚眼朦朧地看著蓋恩：“你能理解我嗎，蓋恩？父親他，他只喜歡杰瑞洛，我只是太難過了……”
她低下頭，發(fā)出輕微的啜泣聲。蓋恩由一開始的驚怒逐漸平靜下來，凱瑟琳的話觸動了他的心事。
他明白這種沒有任何慰藉的感覺，因為他也是一樣的。
在幼時，德麗莎的眼中只看得到安德烈。
因為安德烈是她的長子，一出生就受封太子，她接下來的一生都與他的榮辱共系一身。
而瑟西出現(xiàn)之后，這種現(xiàn)象愈演愈烈。她的命根子差點就被廢了，她完全無法將心思分到其他任何事物上，蓋恩與格蕾絲只不過是阿蒙拉宮的背景板。
艾倫三世就更不用說了，他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蓋恩算是德麗莎陣營中不恨瑟西的少數(shù)人。某種情況下來說，瑟西算是他的貴人。如果不是瑟西的存在，他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其他潛力呢？
他破天荒地沒有為難凱瑟琳，他猶豫地說道：“你知道這些話傳出去會有什么后果嗎？”
“我知道?！眲P瑟琳的啜泣聲漸漸平息下來，“您會原諒我嗎，蓋恩殿下？”
原諒嗎，原諒就意味著會為她保守秘密?？粗鴦P瑟琳因哭泣而顯得愈發(fā)透亮的碧綠眼瞳，蓋恩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當(dāng)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凱瑟琳松了一口氣，暫時穩(wěn)住蓋恩對她來說很有必要。
她匆忙地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對不起，讓您看笑話了?！?p> 蓋恩扭開頭：“沒什么，晚宴就要開始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
凱瑟琳點了點頭。雖然她的原計劃是從天窗返回，但既然是跟蓋恩一起，那想來也沒人會懷疑她的去向。
她與蓋恩一起走進(jìn)了阿蒙拉宮，接著晚宴正式開始。在按照座位表的順序坐好之后，卡莉斯塔就悄悄地跟她咬起了耳朵。
“并且，雷古勒斯好像也沒有照片里那么帥啊?！笨ɡ蛩顾傺b為了盤中的奶酪陶醉不已，光明正大地看向雷古勒斯的方向。
這樣的行為其實比較扎眼，好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雷古勒斯和他的使臣身上，沒多少人注意凱瑟琳的位置。
凱瑟琳無奈地戳了戳盤子：“我收回我剛剛說的話，我希望你也不要關(guān)注雷古勒斯了，安心吃飯吧?！?p> 卡莉斯塔叉起一個瑞士卷，不死心地又看了幾眼雷古勒斯。再次確定了他真的不是自己的菜。
她沒興趣聽政客的高談闊論，借著桌布的掩飾偷偷玩起了手環(huán)。
凱瑟琳卻留意著他們的言談，她聽到雷古勒斯的屬官朱利安·米克說道：“德麗莎陛下，千真萬確。萊文星的大氣層確實富含氧離子，這也是他們長壽的秘訣?！?p> 萊文星是圣奧爾本斯與圣漢諾威帝國邊界的一顆星球，這顆星球在很多年前曾屬于圣奧爾本斯，但圣漢諾威的某一任君王卻趁圣奧爾本斯內(nèi)亂時奪取了它。
德麗莎愿意跟他們再次談?wù)撈疬@顆星球，也間接地表明了自己的寬容大度。
“哦，是嗎？那貴國應(yīng)該不介意我派科學(xué)家去采集一些大氣成分吧？”德麗莎應(yīng)景地微笑道，“米克先生說的話，我聽起來也很是心動呢?！?p> 雷古勒斯不咸不淡地瞥了朱利安一眼，朱利安訕訕地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這種可能有助于推動科學(xué)研究的成果當(dāng)然應(yīng)該兩國共享?！?p> 德麗莎的笑容隱藏在了茶盞之后，她能感受到雷古勒斯一行人若有若無的趾高氣揚(yáng)。偏偏這個朱利安能說會道，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讓她找不到機(jī)會發(fā)作。
現(xiàn)在她終于扳回一局，內(nèi)心感到有些暢快。但雷古勒斯也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朱利安，你說這個干什么？德麗莎陛下必定長命百歲，在她仁慈的統(tǒng)治下，圣奧爾本斯的子民們不需要什么勞什子氧離子也能長壽健康。”
這話乍一聽起來似乎只是普通的恭維，但細(xì)品之下，在坐的某幾個人已經(jīng)變了臉色。
“雷古勒斯殿下不會是心疼那點大氣樣品了吧？”格蕾絲仿佛沒察覺到劍拔弩張的氣氛，“萊文星上的景色聽說也十分優(yōu)美呢，我還想找個機(jī)會去游玩一下。”
雷古勒斯笑而不語。朱利安連忙說道：“格蕾絲殿下什么時候想來都可以，我一定讓使館以最高規(guī)格安置您?！?p> 格蕾絲也沒有接話，看著氣定神閑的雷古勒斯，她捏住高腳杯的手微微收緊了一點。
眼見氣氛是徹底僵硬了，畢曉普趕緊打圓場：“姐姐，我看不如再上一道魚翅吧，雷古勒斯殿下似乎很愛吃這道菜呢?！?p> 安德烈適時開口，他的臉上似乎隱帶青紫：“聽說雷古勒斯殿下是出了名的環(huán)保使者，一直在圣漢諾威帝國倡導(dǎo)人與自然和諧共處，追隨者眾多，這是真的嗎？”
雷古勒斯本來滿意于畢曉普的奉承，但安德烈的一席話又引起了他的不快。他看了看盤子中所剩無幾的魚翅，自己確實是多吃了幾口，沒想到被安德烈記在了心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安德烈殿下過譽(yù)了。說起來不怕您笑話，我在帝國中確實沒吃過幾次魚翅，陡然間面對如此美味的食物，我有點控制不住手中的叉子?！?p> 你們圣奧爾本斯皇宮里將魚翅當(dāng)飯一樣吃，你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安德烈對這種程度的攻訐簡直不痛不癢：“是嗎？那請您不必客氣。再上一盤魚翅給雷古勒斯殿下?！?p> 他吩咐身邊的屬官。
雷古勒斯沒想到安德烈這么上道，在德麗莎未開口前公然命令宮人，這不就是在打她的臉嗎？也不枉自己費(fèi)盡心機(jī)地挑撥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