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酒，今晨的風(fēng)。若不是心里還裝著水尤宮五百年大劫的事情，就在這樣的悠悠歲月里自在生活，縱使年華老去也是美好的。阿尤女坐在船頭的木板上看著陽光一點(diǎn)點(diǎn)灑滿船艙，小山將一件開著花朵的披紗拿給阿尤女，對她說：”你瞧，這個樣式的披紗你喜歡嗎？“
阿尤女輕撫著披紗上的花朵，那繡在上面的花一朵一朵的在恣意綻放，她滿意地說：”你知道我喜歡花，這披紗上的花開得這么真，很好看，當(dāng)然喜歡；只是沒有香氣，也無露水，少了生趣，只有匠氣。這披紗是美果繡的嗎？她真是只心靈手巧的好心精靈，我真是喜歡她。“
“嗯，是美果繡的，我加了點(diǎn)自己的心念在上面；這件披紗能變色，知道你現(xiàn)在睡意淺，晚上它能變成黑色可以擋住你雙翼發(fā)出的光，這樣你就可以安穩(wěn)地睡一夜；白天它是一件繽紛燦漫的花朵披紗，是我和美果的心意?！?p> “雙翼發(fā)出的光確實(shí)影響了我的睡眠，以前年輕時不覺得，年老后，發(fā)現(xiàn)神經(jīng)敏感很多，雙翼發(fā)出的光有時照得我很難入睡；但我相信過一些時間，我會慢慢適應(yīng)。那天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倆何必費(fèi)這心，耗費(fèi)你們不少精靈能量吧？“
”相比你的失去，我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能量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讓你快樂，我就去做?！靶∩?jīng)]有將這些心里話說給阿尤女聽，只是簡單地說：“只要你喜歡，我就歡喜。”
阿尤女不再說什么，小山說的這些話，對于此時的阿尤女來說心中無歡喜也無憂愁，只有那么一點(diǎn)平常的感動，但她沒有將這點(diǎn)感動之情顯露出來，只是淡淡地一笑；她指向開在枝間的紅色花朵，對小山說：“摘下它，簪在我的發(fā)鬢上。“
小山摘回三朵，簪在阿尤女的蒼蒼白發(fā)上，白發(fā)簪紅花，是另一種美。頭戴紅花的阿尤女露出與面容年齡不符的歡笑，她飛到水的中央凌波照影，顧盼生媚；手上的老年斑和臉上的皺紋，此時反而成了她美麗模樣的裝飾物。老而不衰，失而不怨，多美好的心境呀！小山站在船上看著她在水面上輕盈起落的身姿，不禁呵呵地笑出了聲。
這時候美果慌慌張張地跑到船上來，身上的裙子被劃破，它喘著粗氣，眼神閃爍；八婆聽到慌亂的腳步聲從艙房里走出來，看見儀容凌亂，衣著狼狽不堪的美果，不知道她發(fā)生了什么。美果神色慌張地往草叢里張望，好像怕什么東西追上來似的。小山急切地問她：“美果，發(fā)生什么事情？你今天不是去幫著西花婆婆打掃屋子嗎？”
美果神情緊張，但語氣興奮地說：“我，我，我找到七彩蜜油啦！”
在水中央飛著玩的阿尤女聽見美果說七彩蜜油，趕忙飛回到船頭板上，不等自己站穩(wěn)，就急著問美果：“七彩蜜油？在哪里？”
美果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阿尤女小聲點(diǎn)。她指了指裙子上的口袋，小聲地說：“我們先回艙房里去。”
大家面面相覷，不明白美果這偷偷摸摸的行為是怎么一回事，都跟著她進(jìn)了船上的艙房，美果還特意將門窗關(guān)上。八婆不耐煩地說：“美果，你搞什么鬼？想急死我這老婆子嗎？快說吧，什么事情弄得你神色慌張，還鬼鬼祟祟的，你今天這個樣子可不是我認(rèn)識的美果?！?p> 美果小心翼翼地從裙子口袋里拿出一顆珠子，放在手掌心展示給大家看。小山一眼就認(rèn)出：”你怎么能偷了西花奶奶的夜明珠？“
美果說：“這不是夜明珠，這是七彩蜜油?！?p> 阿尤看了一眼小山，大家都不明白美果怎么突然說西花奶奶的夜明珠是七彩蜜油，忙問：“你怎么知道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七彩蜜油？”
美果咽了一下口水，神秘地說：“西花奶奶親口告訴我的。“
“她為什么突然告訴你這個？”
“我今天一早本來是去幫助西花奶奶打掃屋子，裝夜明珠的燈罩太臟，上面還結(jié)了蜘蛛網(wǎng)，我就把燈罩拆下來想清洗，一不小心就打碎了，夜明珠滾了出來。然后，然后?！?p> ”然后怎樣？“大家不約而同地問。
美果看了一眼手中的夜明珠，說：“然后，西花奶奶就說快，快把七彩蜜油撿起來，不能讓它落在地上，讓別的什么聞到了氣味，準(zhǔn)會來偷。”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小山問道：“你是說西花奶奶親口說這是七彩蜜油？”
美果篤定地點(diǎn)頭。
八婆皺了皺眉頭，語氣中帶著責(zé)備，說：“所以你就不管不顧地將這夜明珠給偷回來了？”
美果太興奮，沒有聽出八婆的話語里帶著責(zé)備，很有成就感地說：“婆婆你放心，我是從草叢里鉆回來的，沒有走正路，不會被發(fā)現(xiàn)?！?p> 小麻雀補(bǔ)充道說：”沒有這顆珠子，西花奶奶的家突然一片漆黑，你覺得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嗎？“
八婆只是輕嘆了口氣，什么也沒有再說。阿尤女沒有跟著一起責(zé)備美果，而是從她手中拿走夜明珠，然后對小山說：”王，我們現(xiàn)在一起去一趟西花奶奶的家?！?p> 小山同意阿尤女的做法，說：”嗯，是應(yīng)該當(dāng)面問清楚才好。就算真的是七彩蜜油，我們只能光明正大的取得，不能靠偷而得來，那樣會成為水尤宮的恥辱?！?p> “如果我們用不光明的方法為水尤宮渡過五百年的大劫，我這個女君的臉面該往何處安放呢？姑媽婆也會覺得臉上無光。”
八婆不再說話，小麻雀也不出聲，都靜靜地站在一旁。
美果本來高亢興奮的心情一下子怏怏不安，這時候八婆對美果說：”美果，你去換身干凈齊整的衣服，跟著王和女君一起去，向西花奶奶賠個不是。“
阿尤女看出了美果的失落與窘迫，細(xì)語安慰道：“這事不怪你，幸虧你的發(fā)現(xiàn)，否則我們還會繼續(xù)毫無頭緒的瞎找，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七彩蜜油。誰會想到西花奶奶的夜明珠就是我們要找的七彩蜜油呢？如果這顆會發(fā)光的珠子真的是我們要找的七彩蜜油，那我們就跟西花奶奶做一筆交易?！?p> 美果急忙問：“什么交易？”
阿尤女沒有直接回答美果的問題，因?yàn)樗膊恢牢骰棠虝岢鍪裁礃拥囊?，她看向大家，說：“水尤宮是孤媽婆一手創(chuàng)建的，那里居住著很多的精靈，我們要保護(hù)好它；但我們需要用正確的方法呵護(hù)我們共同的家園，正義與光明是水尤宮最基本的底色；無論西花婆婆提出怎樣的要求，我都會盡全力去做。“
美果虔誠地低下頭，認(rèn)真地說：”偷竊不對，我知錯了?！?p> 八婆撫摸著美果的頭，慈愛地說：”沒事的，孩子，向西花奶奶賠個禮，認(rèn)個錯，她會原諒你。不是每個錯誤的行為都是可惡，有些是可以理解，被原諒的。再說了，誰在年輕時，不犯幾次錯呢？那些做過的啥事，是成長路上的淘氣鬼?！?p> 小山，美果和阿尤女他們一起來到西花奶奶的家，看見西花奶奶坐在昏暗的燭光旁。阿尤女拿出夜色明珠，夜明珠發(fā)出的光將屋內(nèi)照得色彩斑斕，她將珠子放在西花奶奶身旁的桌子上，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來，能讓西花奶奶看見放在桌上的夜明珠，平靜地將它拿在手中，隨后很快表現(xiàn)得特別的高興，她面帶笑容，看著手中的夜明珠，說：“這東西怎么在你們那里？我還以為又被兔子偷走了?！?p> 這時美果從人群里站出來，羞愧難當(dāng)，滿臉通紅，怯怯地說：”西花奶奶，這回不是兔子偷走了您的夜明珠；而是，是，是我偷了您的珠子?！?p> “孩子，你拿走這東西做什么？它雖被視為世間珍寶，但真正的用途除了能照明，別無它用?！蔽骰棠陶f完，很無所謂地嘆了口氣。
美果咬著嘴唇，低著頭偷看一眼阿尤女，又斜瞄一眼小山，然后默黑默地低下頭。這時阿尤女對西花奶奶說：“西花奶奶，是這樣的，我們來這里是為了尋找七彩蜜油助水尤宮渡五百年一次的大劫，一直苦尋而不得。美果在無意間聽見您稱這顆夜明珠為七彩蜜油，她一時心急，就偷拿了您的珠子；我在這里代美果向您道歉，美果是一個潔凈的精靈；在這之前她從未做過偷竊的事情，今天這事是事出有因，請您原諒?！?p> 西花奶奶一雙無神的眼睛看向美果，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無喜無怒；說話時語氣平淡：”美果好孩子，奶奶不怪你；你若想拿走，跟我說就好了；奶奶對這種看著是寶，實(shí)則無多大用處的東西沒有太多執(zhí)念。”她看向阿尤女和小山，目光又回到手中的夜明珠上，久久地凝視著，一語未發(fā)；那神情像進(jìn)入了久遠(yuǎn)的回憶中，大家都陪在一旁靜靜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西花奶奶的思緒才從過去回到現(xiàn)在，她慢聲細(xì)語地對大家說：“這顆珠子是我女兒留給我的遺物，因?yàn)槲已劬Σ缓?，那時她用自己的精靈能量創(chuàng)造出這顆會發(fā)光的珠子，送給我當(dāng)眼睛，為我照亮眼前的那一片漆黑。后來，她走了，隨她的父親去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太老了，老到忘記了很多事情，也讓很多事情在腦海揮之不去。“
阿尤女說：“奶奶，聽您這么一說，我們都明白這顆珠子對您來說是多么的珍貴，世上無物可以與之易換；但，但我們真的很需要這顆七彩蜜油珠子，我知道，我知道它對您來說是異常的寶貴；不知道，不知道您愿不愿與我做個交換?！?p> “怎樣的一樁交換？”
“奶奶，您看，我這么羽翼在黑暗里通體發(fā)光，這光源純凈不含一點(diǎn)雜質(zhì)；如果您不嫌棄，用我的雙翼換您這顆珠子。你仔細(xì)瞧瞧，我這雙翼在黑暗里發(fā)出的光是我么的寧靜美好，功能與您的珠子很像。雖然在您心里不及親生女兒留下的珠子珍貴，它卻是我畢生修行的精華凝聚所在，也算是精靈界內(nèi)的稀世寶物?！?p> 小山不等西花奶奶回答，激動萬分地說：“不可，不可。我不同意?！?p> 阿尤女異常的冷靜平淡，她安慰小山，說：“有什么不可，我的東西我自己做主。再說，無論多寶貴的東西，若閑置無用，它也就失去自身的價值；西花奶奶若是喜歡這雙羽翼，也算美事一樁，有何不可呢？”
小山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和不安，他情緒不穩(wěn)，大聲地說：“你已經(jīng)付出很多，你已用韶華換取燃燒石，現(xiàn)又拿雙翼換七彩蜜油，這樣就連飛的樂趣都要失去，我不同意?！?p> “如果你肩上有和我一樣的責(zé)任與被期待，你也會像我一樣別無選擇。既然別無選擇，那就淡然處之，欣然接受。換一各思維方式，如果我身上有東西值得被覬覦，而且還能用它換取重要的東西，造福一方，也不失是一種無所畏懼的貢獻(xiàn)。再美好的東西，若只是在時光里消磨，那應(yīng)該是一種浪費(fèi)吧！不要為我惋惜，不要為我難過，我的生活我自有安排；不要同情，不要憐憫，晨風(fēng)熹光，繁星明月，無一不珍愛我；你非我，焉知我所想。“
西花奶奶坐在一旁默然無語，不表示同意，但也不否定。小山不知道該說什么，內(nèi)心如潮漲潮落般無法平靜；他們已經(jīng)離開水尤宮很久，也不清楚那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們現(xiàn)在亟需七彩蜜油以解水尤宮之險。
一聲驚魂的哀鳴聲響徹整個山林，樹上的鳥兒們不知道發(fā)生什么，驚得四處竄飛；那些歡歌的蟲子突然噤默無聲，浮在水面上吐泡泡的魚兒們都沉入水底，連花朵都不敢迎風(fēng)搖曳，靜靜地呆在枝頭；正在花間采蜜的八婆聽到那恐怖的凄厲叫聲嚇落了手中的蜜罐，小麻雀一臉悚然地東張西望，在山里玩耍的甲子失魂地癱坐在地上，兩只鷹警覺地飛上高空；整個山林被這一聲劃破長空的哀鳴渲染得異常的不安。他們驚恐地四處張望，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阿尤女已取下雙翼，一雙清凈的羽翼擺在西花奶奶的面前。站在一旁的美果全身冰涼地呆在原地，一動不動；此時痛到失去知覺的阿尤女暈倒在地，小山一把抱起她，幫她止血止痛。西花奶奶一雙顫抖的手在羽翼上來回的撫摸著，她喃喃細(xì)語地說：“青山本就永不老，它要你的韶華做什么？外面陽光普照，我躲在這陰暗潮濕的洞里要你發(fā)光的羽翼又是為什么？唉！??！嘿！只有一顆貪婪嫉妒的心才會生出覬覦之念?！拔骰棠陶酒饋?，用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阿尤女，內(nèi)心充滿愧疚，她和藹地對阿尤女說：“孩子，你勇敢無畏的付出精神，讓老婆婆覺得羞愧，這顆珠子和你的羽翼都拿走吧！“
阿尤女虛弱無力，平靜地說：“珠子是您女兒留下的，彌足珍貴。我拿一雙又老又衰的羽翼跟你交換，是我賺了，非常感謝您愿意。“阿尤女拿起桌上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口袋，并且還再三確認(rèn)珠子是否在口袋，隔著口袋將那顆珠子摸了又摸；她蒼白的臉上浮出勉強(qiáng)的微笑，喘著虛弱的氣息，故做輕松地打趣小山，說：“現(xiàn)在的我是不是很狼狽，很世俗，很執(zhí)念？“
小山情緒激動，對阿尤女的詢問，心中除了萬千痛惜，此時的他已經(jīng)喪失打趣她的能力；他溫和地說：“不，不，不狼狽，很清雅；不世俗，很博愛，不執(zhí)念，很擔(dān)當(dāng)。”
對于小山的贊美，阿尤女臉上露出欣慰又凄涼的微笑；她看見西花奶奶正在愛惜地?fù)崦请p發(fā)光的羽翼，她看著自己的羽翼在心中默默地說道：“永別了，我的羽翼，你已經(jīng)有了新的主人，愿你安好?！?p> 小山和阿尤女相攜著走出西花奶奶的洞穴，失去羽翼的阿尤女沒有了飛翔的能力，小山抱著她飛回船上。
小山和阿尤女早已離開，美果還怔怔呆呆地留在西花奶奶的家中。阿尤女留下的羽翼發(fā)著淡淡的光，照得屋內(nèi)清簡明亮，不像七彩蜜油的光那樣五彩斑斕。西花奶奶獨(dú)自囈語：”如此圣潔的寶物，我這老婆子不配，不配呀！”她轉(zhuǎn)頭看著呆立不動的美果，哀求地問：“孩子，你明天還能來我家嗎？“
美果怯懦地說：”我偷了您的珠子，您還歡迎我嗎？”
“永遠(yuǎn)歡迎！”
“真的嗎？”
西花奶奶篤定地點(diǎn)頭，對美果說：“明天我要搬家，搬到地面上去住。我要看朝陽，賞日落；我要吹清晨的風(fēng)，呼吸新鮮的空氣；再也不想生活在這陰暗潮濕的洞穴里。”
美果淡淡地說：“女君她受傷了，我要照顧她。如果能走得開的話，我一定來幫您搬家。”
西花奶奶撫摸著阿尤女的雙翼，然后對說美果說：“幫我?guī)€話給阿尤女君，告訴她七彩蜜油與燃燒石需要一個純粹的靈魂才能開啟它們的能量結(jié)合；這個靈魂是燃燒石選中的才行，不然誰都別想驅(qū)動它?！?p> 美果驚訝地問：“婆婆，你是怎么知道的？”
西花奶奶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我的夢里也有一片云霞滿天的花園，所以我知道它們的秘密。我是誰？老精怪西花，哼！”
美果好奇地問：“什么秘密？誰的秘密？”
西花奶奶沒有回答美果的問題，而是撫摸著阿尤女留下的那一雙羽翼，然后語氣溫和地說：“你該回去了，我也疲乏了；明日若有意，請你再來?！?p> 美果離開西花奶奶的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路去了別的地方。她漫無目的走在青草蔓蔓的小徑上，想著今天這事總覺得哪里不對，但又找不出什么地方不對，心里難受，很不踏實(shí)；一只山鳥從頭頂掠過，她抬頭看那只自由飛翔的白色小鳥，想起了阿尤女君的雙翅，悲欣交加的情緒涌上心頭；她不愿意馬上回家，想獨(dú)自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