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主
“皇上,南方各縣剛經洪澇,寸草難收。古語云‘先澇后旱,旱極而蝗’?;葹目窒袢昵耙话憔硗林貋?,若不趕緊干預,恐怕顆粒無收。”一四十歲著正紅官服的男人微躬身道。
“父皇,可記得三年前的蝗災?兒臣今日憶起往昔,仍覺痛不能寐。歲大饑,人相食啊,父皇!”一人二十余歲身著米金色官服道。
隨著他話音落下,立刻有兩位皇子竊竊私語:“三年前祭祀割的是七皇兄的肉,他痛個鬼?!?p> 龍椅上的君王鬢角霜白,一手扶著龍椅,一手捏著本折子,不發(fā)一言。
各位京官都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想站出來接這千里迢迢的爛攤子。
南方地貌復雜,聽說瘴氣環(huán)繞,初住頭痛,久居則會短命。他們中不乏有同僚被派遣到嶺南,竟是在途中就被虎熊獵食,死時連全尸都未留下,再說洪澇之后必有疫病,被疫病活活困死在南邊的官員數不勝數,朝廷甚至有流言,皇帝親下密旨,用火焚燒疫區(qū)活人,以斷絕疫病傳播……
朝上這些官員心思各異,百轉千回,一派靜謐。
皇帝冷笑一聲,舉起奏折,指向武臣中的一員:“聞愛卿,朕收到了一封彈劾你的折子。是你的同僚檢舉你在宵禁夜巡時偷放走一位藍瞳女子,可有此事?。俊?p> 眾官員一聽是八卦,紛紛用余光打量起聞提督來,靠近聞提督的官員差點沒樂出聲。
也不知這聞提督是幸還是不幸,幸的是,在皇上正缺人手時犯錯,皇上必定會從輕發(fā)落;不幸的是,皇上正要將人送往南方多災之地,此行兇多吉少。
聞提督實乃安國公府護國將軍后代,三代襲爵,父母卻戰(zhàn)死沙場,到了他這代承襲爵位青黃不接,皇上借機收走了聞家君的兵權。他本可瀟灑余生,做個閑散國公,卻因在刺殺中替皇上擋刀而重獲圣心,被任命為統(tǒng)領京城侍衛(wèi)的提督。
“回皇上,那藍瞳女子實為京城當地人,與臣自幼相識,夜間為母尋醫(yī),所以奔走于巷?!甭勌岫秸境鲫犃?。
“愛卿是說,確有此事?”
“臣知罪,請皇上重加責罰,以彰律法昭昭?!甭勌岫搅⒖坦蚍诘?。
“此次去南方治蝗的名單就由太子擬定,另,革去聞遠提督一職,貶去南方,戴罪立功。退朝?!?p> “聞大人啊,你這是中了小人奸計,那女子早不尋醫(yī)晚不尋醫(yī),偏偏要在宵禁時尋醫(yī),可見是個禍根!”
“圣上今日心情不好,你若立功,回朝后多少官職任你挑選?”
聞遠低著頭,僵硬地笑笑。
一黃一紅兩道身影,先后拐到了僻靜處。
“此次你引咎被貶,可莫要往心里去。”
“不敢,臣自幼與太子相識,明白這是大局所迫?!?p> “最近老九派了不少人去嶺南百花縣百花鎮(zhèn),你也以百花縣縣令的身份前去查探,到了以后去找一個叫唐梨的男倌兒,他有些本事,是我們的人。”
“太子殿下視我如心腹,臣在此拜謝……”
“聞兄何須如此?”太子忙去扶聞遠,耳朵卻極敏銳地捕捉到了月洞門外的動靜。
“嘻嘻,玉娘娘肯定想不著,珍饈樓回鄉(xiāng)省親的點心師傅,竟然提前一天回了京城。”一明眸皓齒的年輕姑娘,高興地露出兩個梨渦,有光灑進她的眼里,是琥珀般的澄澈。
“還不是公主殿下總惦念著娘娘的緣故,宮里也只有殿下獨一份的貼心才能換到娘娘獨一份的恩寵?!币粚m人奉承道
“說得好,你叫什么名字?”太子問宮人?!盎靥?,奴婢香茗?!?p> 太子扯下腰間的一塊玉:“賞?!?p> “我說什么來著,這宮里除了阿吟,再沒有一個人敢把貴妃娘娘叫成玉娘娘的了?!碧诱{笑著,回頭瞧了眼聞遠。
“臣聞遠見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甭勥h行禮。
公主趕緊上前扶起:“聞大人叫我阿吟就行,公主有很多,阿吟卻只有一個。”
面前傳來干凈活潑的少女音,聞遠微愣,露出略柔和的笑容,行禮告退了。
太子總忍不住逗弄他這個同父異母的皇妹,他始終覺得這個妹妹至真至純,世間無二,即便身為公主的戴風吟已年逾二十,亭亭玉立。
公主的食盒里裝著貴妃喜愛的民間點心,她悄悄捏了一塊塞給太子:“皇兄先嘗嘗。”
少女明媚,心思單純。
太子戴從晞感慨萬千望著公主,聽聞民間嫁娶都是由長兄背著妹妹上轎,阿吟和他一道長大自然也由他背上轎。若真到了那時候,她會不會拿著洞房里的喜糕、喜糖偷偷塞給他呢?
他的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芒,阿吟只能陪著他,見證著他一步步榮登大統(tǒng),坐擁天下。
“皇兄?”公主側頭,杏眸似倒映著粼粼波光,明亮坦然。
糕點銅錢大小,香氣誘人。
太子咽下糕點,眉眼溫柔地牽起戴風吟的手,與她并行,又掏出一塊金線描梅的耙子,仔細擦拭她捏過糕點的指頭。
“阿吟,若此次與孟蘭國一戰(zhàn)戰(zhàn)敗,你的皇姐就要成為孟蘭人的王后了。她是孟蘭國的王上親自選中的王后?!碧佣号馈?p> 公主聽了,果然睫羽微顫,低下頭,聲音不再歡脫:“我求了玉娘娘,可是玉娘娘說就算找父皇也沒辦法。幼時總有人跟我說皇姐是萬安國最好的女子,我喜歡她蕙質蘭心、風姿綽約的氣度,小時候總愛招惹她??伤坏粣牢遥€請我吃點心,這樣仙女一樣的人,孟蘭人豈配和她平起平坐?”
“給點吃的就把你收買了?皇兄問你,她若當王后,你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戴風吟低頭苦想:“長姐就該當尊貴的王后,可若是做孟蘭人那幫蠻子的王后,我只覺得是在折辱她!”
她的手還被太子握著,當她憤憤地說完最后一句話時,太子感受到了掌心有一陣戰(zhàn)栗。他嘴角噙笑,這小兔子確實被氣的不輕。
“阿吟,萬安國的皇后是不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戴風吟認真點頭。
太子哈哈大笑:“你等著,一會兒到了母妃面前,我再告你的狀!”
戴風吟氣得耳垂發(fā)紅,加快步伐,像要把太子甩開,卻在拐角處險些撞著宮人。她站定,太子則蹙眉望向“宮人”,硬生生止住斥責的話頭。
“臣弟見過太子殿下。”那“宮人”掀了掀眼皮,行禮道。
少女看見那張陰美到發(fā)邪的臉,怯怯地躲到了太子的背后。
不待太子回應,他又道:“皇妹不來送送我?我可記得你最愛西北的果干和肉干,我此番就要去西北領兵反擊孟蘭,不想要就算了,當我白費心思?!?p> 公主聽了,眼睛一亮:“皇兄去了西北,定要將那幫孟蘭人趕出萬安啊。這樣皇姐就不用去和親了!”
“四皇弟現在手握兵權當真是威風,只是應當快馬加鞭啟程,免得延誤軍機?!碧記鰶龅?。
某只小兔子卻已經摟上了四皇子的胳膊:“好皇兄你晚些走,讓我送送你,可不要忘了給我?guī)鞅钡狞c心。”
四皇子戴從陽卷起公主一縷垂發(fā):“我今日便出城,還勞皇妹也幫我母妃解解悶?!?p> 公主茫然。
戴從陽補充道:“幫我陪陪賢妃娘娘?!?p> 戴從陽離開時心頭莫名有些煩躁。
太子若有所思,兵權真是好東西,就連素有冷面閻王之稱的四皇子都能被皇妹盡心相待。只是阿吟的軟肋也太好拿捏了,誰給吃的就理誰。
“嗚嗚嗚……公主殿下,孟蘭王已年逾六十,若讓公主嫁去,與折辱何異啊?”
“好了,柔兒。你這樣一直哭,莫不是不想同我一起嫁去孟蘭?若是這樣,我便帶其他人去了?!?p> “殿下,奴婢并無此意。”柔兒慌忙拭淚。
就在這時,一人推開殿門而入。
公主朝門口哪位不速之客望去,笑道:“你來的不巧,讓你看了笑話?!?p> “都是自己人,不算笑話?!蹦侨吮持碜雍仙祥T,似有寒光墜地。
還不待小丫鬟呼喊出聲,不速之客腳跟一提,便將快要落地的刀柄踢向手心。
“鏘——”微微旋手,頃刻間刀尖便戳穿了柔兒的喉嚨,將她牢牢地釘在了柱子上。
一旁臉色青白的公主,輕輕搖頭,捏住桌角的手顫動著,筋骨分明。
她就這樣注視著那把大刀劈向了自己的命門。
永壽宮。
“玉娘娘,我贏了!說話算話,把您小廚房的糕點師傅借我?guī)滋?!”戴風吟樂道。
“你瞧瞧,我不過輸了她一回踢毽子,她竟然這樣高興?!辟F妃娘娘束起衣袖,鼻尖沁出香汗。
“母妃,要我說,阿吟這傻性子都是讓你慣出來的。”太子道。
“皇上駕到——”太監(jiān)的嗓音穿過回廊。
緊跟著的是皇帝的聲音:“我一聽永壽宮這么熱鬧,就知道風吟在?!?p> “父皇快來,玉娘娘踢毽子輸了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