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燈塔
我在沅河藝術師范展廳看到鵬宇的時候，他正站在窗口望向窗外。
展廳里，一幅一幅風景畫裝裱工整，掛在四周的墻壁上，把白花花的墻壁逼迫得繽紛絢爛。
室內靜悄悄地，只能聽到我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和鵬宇講解聲。
放眼望去，藝術師范的繪畫水平顯然比一五班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甲李淘早在畫室說過“藝師學生的繪畫水平遠遠高于青華?！?p> 因為這句話，這個家伙慘遭白眼。
可這一刻，我覺得這小子說的很中肯，畢竟眼見為實。
窗外一縷陽光傾瀉在畫面上，給濃墨重彩的水彩畫，點綴的色彩斑斕，紙面上柔弱的反光甚至讓我感覺一絲慌張。
更準確地說，也許那是一種向往，一種渴望達到他們的向往。
看到這些優(yōu)秀的畫，心底里升騰起一種名叫“志向”的意念?？吹靳i宇的實力，自然就想去追趕。
我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他為什么要邀請我看畫展。
他也能感受到，我此刻的向往、羨慕。還有一點點小時候才能出現(xiàn)在臉上的小火苗。
自從讀了初中這種小火苗一點點，燃燒殆盡。
然而，這是一種死灰復燃的幻覺，還是新的火花點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我能預測到李丹丹觀展后，一定會說：“他們畫的比我們班溫彥良、單飛、李靜還要好。”
但是，楊柳青會笑嘻嘻拍拍她的頭：“他們畫的在好有什么用，又不是高考的參賽選手？又能怎么樣?！?p> 我對楊柳青這種態(tài)度表示憤慨“畫的好就是好嗎？怎么就沒用了，人家樂意也可以參加高考?！?p> 單飛會說：“加油，兩年后你一定比藝師的學生畫的還要好。”
當我嘴角微微上揚的一瞬間，他會恰逢其時的神補一句“前提是，我先優(yōu)秀，你才能優(yōu)秀?！?p> 真是詭異的邏輯，莫名其妙的畫派之爭。
“說真的，藝師的這期畫展，水平還是有的?！痹诖蠹倚钠綒夂偷陌残漠嬎賹憰r，楊柳青飆出一句。
李丹丹思索片刻“嗯，嗯，特別是一個叫鵬宇的學生畫的?！?p> 我拼命的點頭。
推開藝師的畫室門，但見：冰涼的水磨石地面，鋪著一層薄薄的麻袋，一個消瘦的男生，蜷縮在上面，身上搭著略顯暗淡的上衣。
戲劇般的遇見這樣一位學哥，如果不是在畫室，如果不是他身邊靜靜地支著一幅水粉畫，我還以為來到了建筑工地，看到一個累極了的小伙子，倒頭就睡。
他此刻一定太困了，能清晰地聽到他鼻息里面淺淺的打鼾聲。
我久久地注視著這個沉睡中的男孩，他個子不高，四肢纖細，緊緊蜷縮在土黃色的麻袋片上，面孔恬靜得像一個做夢的孩子。
“你們不是三年畢業(yè)就分配當老師嗎？還用這么拼？”
“這是我的一個學哥，他明年準備參加高考，報中央美院?！?p> 我本想問鵬宇他為什么不回宿舍睡覺？可轉念一想，人家可是要考央美。
也許，畫板上的那副未完的畫進入了他的身體，只有和他的畫在一起，他才能睡得如此安詳，夢想成真。
當我把目光從男孩身上移開，整個畫室以他那副畫為中心，徐徐向我展開。
我看著，想著，這幅與技法無關，與造型無關，與色調無關，只與美，只與靈魂，只與激情絲絲相扣的畫作令人心生敬意。
畫面上的水粉顏料，還沒全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耀眼的光芒。這種質感就像專業(yè)書籍上面的印刷品。他的畫媲美四大美院的專業(yè)水平。
遙不可及的水粉畫，出自我眼前這位男孩的之手，并真真切切擺在我的眼前。
我似乎被雷轟了一樣，整個心都震撼了。
鵬宇告訴我，也是與這位學哥的交往中，他的燈才慢慢點亮，漸漸地照亮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和他往后努力的方向。
初中，他就是學霸，各科成績優(yōu)秀，畫也畫的好，因為媽媽的生病，他想早點替家庭分擔責任，被迫選擇工作包分配的師范院校。
進入師范后，他媽媽漸漸好了起來。他又一次點燃夢想，準備參加高考和這位學哥一樣考中央美術學院。
為了不打擾學哥的睡眠，我倆悄悄退出了畫室。
出了藝師校園，我和鵬宇還在聊大學，談夢想。
前面有一家酒店建筑風格和周圍格外不一樣，明顯帶有強烈的歐洲中世紀哥特式建筑的特點：尖塔高聳、尖形拱門。
他不住的往里面張望，似乎里面藏在我不知道的秘密一樣。
“鵬宇，你看什么那？快走吧，我還要到學校上晚自習。”
“單姍，你喜歡哥特式風格的建筑嗎？”
冷不丁，聊這么生僻的話題，我有些茫然。
我望向遠方，霓虹閃爍，變幻絢麗的燈光給這座酒店鍍上一層迷人的色彩，不懂建筑風格的我，只是莞爾一笑，等待他往下講。
“聽說，現(xiàn)在好多有錢人，帶小三來這里開房?！?p> 我當時一點也沒有明白鵬宇說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敏感的嗅出了一些不好的味道，我現(xiàn)在都不能說清楚那是什么味道。
“那都是電視、電影里面的狗血情節(jié)?！?p> 可我又莫名其妙的失落，好像害怕幸福會一瞬間從指縫間溜走，從高高的塔尖跌落。
剛進家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我的心猛地一揪，兩年前，鵬宇家從門縫飄到樓道的味道，這種熟悉的味道在樓道里斷斷續(xù)續(xù)彌漫好幾年，我有一絲的慌張，急忙沖進廚房。
一個嶄新的砂鍋，端坐在煤氣罩上，微火，鍋內翻騰的蒸汽一浪又一浪頂起砂鍋上面的蓋子，蓋子傾斜的一側被黃色藥水浸濕一片。
媽媽在廚房煎藥，身體疲憊，眼神望向窗外，連我推廚房門都沒察覺。
這一刻，我好像預感到了什么，那種飄忽不定的預感一閃即逝。
我本能的排斥一切不美好的念頭，而這種心慌的排斥之后，我想到爸爸。他出差依然沒回來，自從他開了自己的公司，一直很忙，我和媽媽也漸漸習慣他的忙碌。
有時候媽媽也會苦笑，不知道你爸爸這么忙祿，拼命賺錢，是該為他驕傲還是難過。
然而，奶奶總會在飯桌上或者親戚面前夸贊自己兒子越來越能干，掙的錢越來越多。言語中也會流露出媽媽不思進取，守在一個所謂的研究院，到底研究的什么，誰也不知道。
對于奶奶的冷言冷語，媽媽現(xiàn)在可以做到心平氣和，能將奶奶和姑姑的關系處理的順暢無阻。
如果是我小時候，我媽媽才沒這么好的脾氣。也許這就是一個人所謂的成長。
“媽媽，你怎么了？”
我能猜到，我媽媽的回答一定是沒什么。
她說：“哦，沒什么，媽媽就是脾胃虛弱，今天去看醫(yī)生，拿兩幅中藥，喝了就沒事了?！?p> 她撫摸我的頭。
我現(xiàn)在個子比她還高，站著摸我的頭一點不順手，再也不像小時候那么自然流暢。但是我依然感覺很溫暖，青絲從媽媽指尖滑過，很舒服。
“媽，我爸出差怎么還不回來？”
然而，話出口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軍訓前我恍惚覺察到媽媽爸爸關系的異常。
晚上躺在床上，我也思索過，爸爸和媽媽為什么不像以前一樣，總覺得他們對彼此淡淡的，也許是人到中年的平淡，也許是我越來越敏感，青春期的女孩子，多愁善感，一絲的風吹草動，就會浮想聯(lián)翩。
媽媽揭開鍋蓋，翻動鍋里的草藥，不接我的話。
預感，一瞬間的預感真的準嗎？我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我莫名的嗅到媽媽身上有一種憂傷和酸楚，她在刻意躲避我，于是，我故意嚷嚷自己很餓，到冰箱收刮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