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跟上去瞧了半晌,回到梨香院。
如意還在整理繡姑送來的箱籠,不停地碎嘴子。
“瞧瞧,瞧瞧……這都是些什么勞什子的破爛?”
“大夫人明擺著欺負咱們六姑娘,拿些府里姑娘太太挑剩下的,要么料子太薄,要么顏色太重,要么是早過時的花樣,要么是從哪個壓箱底翻出來的,一股子霉味兒……”
“這些胭脂香膏,這,這,這都結成團了,便是丫頭婆子見了都嫌棄,還能往姑娘的臉上抹不成?”
薛綏認真洗手。
一遍又一遍。
小昭瞧她臉色,想到在幽篁居殺掉的尤三郎,還有那個令人莫名畏懼的太子李肇,嗔怪如意:“你少說兩句。莫要攪得姑娘心煩?!?p> 薛綏回頭,拿帕子擦手。
“這些都拿下去,分了吧?!?p> 如意睜大眼睛,“???由婢子們分了?”
薛綏嗯聲,似有倦怠:“不想要,一把火燒了也成?!?p> 如意方才還瞧不上,聞聲應諾,便笑嘻嘻去讓人來抬東西下去。
人都出去了,薛綏將箱籠暗格里的畫冊取出來,半低著頭,略微失神。
小昭走近,聲音放低幾分,“姑娘,繡姑在琉璃閣待了不到一刻鐘。她前腳剛走,薛四姑娘的大丫頭清竹,便從后角門出了府……”
薛綏恰好翻到尤知睦那一頁。
她輕輕撕下,點燃。
火星在她眼睛里竄起,漸變成灰。
她道:“既然有人心急難耐,那便成全了吧?!?p> 薛綏再次盥洗,更衣。
這套從坊市上買回來的夾棉襦裙,厚實暖和,領口和袖口鑲有一層俏皮的白兔毛,長裙迤邐在地更顯靈動,如意進來為她梳了個高髻,再簪一支玉獸金花釵,整個人看上去又颯又美。
薛綏看著銅鏡里的人兒,“換個發(fā)型?!?p> 如意道:“姑娘,這個好看,模樣真俊哩?!?p> 薛綏微微笑,“去壽安院謝恩,姿態(tài)且放低些?!?p> -
東面的壽安院里,薛月沉正陪老太太說話,丫頭進來稟報。
“王妃,六姑娘過來了。說在外頭買了不少東西,來給老祖宗磕頭。”
薛月沉放下茶碗,看了老太太一眼,眉頭蹙起,不太想見。
崔老太太心里明鏡兒一般,笑道:“薛六這丫頭,委實變得不敢相認,想來也不那么合你的心意了。但你既要抬舉她,遲早都得相處。不如趁現(xiàn)在,將她調教得順手些,待日后入了王府,也更為得用……”
老太太向著嫡孫女,句句肺腑。
薛月沉很是慚愧,“不瞞祖母,我心下忐忑,不知做得對是不對。近來王爺為尤太常家的案子發(fā)愁,后宅一次不曾踏足,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也不敢跟他提府里進新人的事。貿然抬六妹妹入府,只怕不討他喜……”
崔老太太飲口茶,睨她一眼。
心知她擔憂的,不是王爺不喜歡,而是怕王爺太喜歡,還擔心幾個侍妾進門,后宅不寧。
但成了精的老太太不去說破,順著她說。
“那案子還未了結?”
薛月沉搖搖頭,“昨夜我去書房給王爺送湯,偶然聽來一嘴,那尤三郎本已摔得不能行走,竟好端端失蹤了,你說奇也不奇?王爺說,案子更復雜了,還牽扯到什么前朝舊人……”
“前朝舊人?!贝蘩咸哉Z。
薛月沉年輕,很多事情不知情,可老太太是從那個年代活過來的。她清楚記得當年,千軍萬馬殺入皇城,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還有傳聞中被坑殺的二十萬士兵……
老太太心里起膩,不知不覺皺起眉頭。
見薛月沉看過來,才笑吟吟握住她的手。
“朝堂上的事,你無須替王爺勞神。爺們有爺們的天地,你替他打理好后宅,便是人婦的賢德?!?p> 薛月沉臉頰微微一紅,“孫女明白。”
老太太問:“可還記得六姐兒出生那年,來府上的靈虛道長?”
薛月沉點頭。
老太太道:“靈虛道長那時便說了,你是八運福星轉世,她是七煞災星投胎。你來日是要洪福齊天,享無上尊榮的,她與你是云泥之別……”
她拍拍薛月沉的手背。
“等有了王爺?shù)淖铀?,這一關便算過去了。借個肚皮的事,端王妃,目光要看長遠些……”
薛月沉雙眼便紅了起來。
“祖母說的是。六姐兒在外頭候半晌了,讓她進來吧?!?p> -
薛綏來壽安院后,便打發(fā)小昭去找錦書。清竹偷摸出府,定是要作怪,得要多些防備。
她自己帶著如意進來,給老太太和薛月沉分別請了安,又是一番道謝。
薛月沉和老太太也客氣,詢問她今日出府的市井見聞,買了什么,哪里買的,可還合意。
零零碎碎地說一會話,各懷鬼胎,竟也其樂融融。
崔老太太道:“以后你們姐妹,要在一個宅子底下住大半輩子呢,可不要生分了……”
薛綏道:“自當為王妃盡心?!?p> 她始終稱薛月沉王妃,很恭順。
薛月沉從她臉上窺探不出更多的情緒,有心試探一番,便將蕭貴妃要一同納五個姬妾入府的事,當著薛綏的面,在崔老太太面前大倒苦水。
崔老太太便道:“六姐兒,你看你長姐為了你的終身大事,這回可是受了一肚子委屈。往后新人入府,后宅姬妾多了,少不得要生事,你得為你長姐多擔待一二?!?p> 薛月沉嘆息,“老祖宗說這個做甚?莫要嚇壞了六妹妹?!?p> 薛綏聽她們一唱一和,不著痕跡抿去嘴角的笑:“王妃不用為這等小事費神。要是不愿府里進新人,此事很好辦?!?p> 薛月沉瞧著她,“妹妹,你有法子?”
薛綏道:“我不通曉朝堂大事,但在舊陵沼見得多了,哪怕一個普通的鬼市商戶,也不會讓下頭的伙計和買賣賊贓的客人私下里勾搭。一旦伙計和客人打成一片,便不會好好做事,保不齊還要合起伙來坑騙東家……”
崔老太太看了薛月沉一眼。
薛月沉眼底透出光亮,“你說仔細些?”
薛綏道:“貴妃一下子替王爺收下幾位臣子的千金,就不怕替王爺惹來麻煩么?王妃大可勸說,橫豎是為王爺好,貴妃定然會聽……”
薛月沉是大家閨秀,學的是為婦之道,相夫教子,但這件事不難理解。
蕭貴妃想為王爺多添助力,那圣上呢?
要是太子一黨,或哪個不長眼的言官,在圣上面前參上一本,說端王結黨營私,那不是給王爺惹禍?
有沒有參奏另說,但這個理由足夠說服蕭貴妃,不為王府后宅添人。
蕭貴妃不僅不會責怪她善妒,還得夸她孝順,賢惠。
當然,這不是一個多么高深的道理,也不算狡詐智計,她甚至不覺得這是薛六的聰慧,只是她恰好想到而已。
“六妹妹好巧的心思。來,這個鐲子拿去戴著,看喜不喜歡?!?p> 薛月沉越發(fā)堅信凈空法師的話。
這個六妹妹,就是來為她擋災的。
薛綏輕撫腕上帶著薛月沉體溫的碧玉鐲子,心情也很復雜。
她不在意端王納五房姬妾,還是十房姬妾,她只要薛月沉按她的路走。
她也不在意薛月沉勸諫蕭貴妃的結果如何。只要蕭貴妃收了那些臣子的“大禮”,哪怕將他們的女兒退回去,有李肇的言官煽風點火,就會在皇帝心里種下猜忌和懷疑。
一計雙響。
這是她第一次把手伸向朝堂,這條路荊棘遍布,充滿了危險和挑戰(zhàn),卻也是她復仇路上,必須跨過去的一道坎……
因為她忘不掉那個聲音。
“平樂小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心肝肉,你這條賤命,還妄圖掙扎?不想死就好好受著,低賤的蠢物!”
要是不寵了呢?
要是皇帝也護不住她了呢?
姒錦
李肇:孤今起,牙根發(fā)癢,可是有人念叨? 眾讀者:這男主不行,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