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舉步往錦泰樓里走，被一個小二伸手?jǐn)r住。
“干什么的？”小二眼神充滿不屑。
棲霞抬頭一看，明白了。錦泰樓高約三層，是整條大街最高、最豪華的建筑，客人衣著光鮮，非富即貴。自己這身寒酸的打扮，在小二眼里約莫和討飯的差不多。
“我要應(yīng)征跑堂！”棲霞大聲說。
小二皺了皺眉頭，還在遲疑，棲霞已經(jīng)指著大門說：“剛進去那個兄弟是我同鄉(xiāng)，是他介紹我來的！”
小二臉色緩和了一些：“你是說阿德？”略一猶豫，他道：“行吧，你跟我來?！?p> 小二把棲霞領(lǐng)到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男人面前，道明來意。掌柜看了一眼棲霞：“人看著還是蠻機靈的。識字嗎，記性怎么樣？”
“識字！過目不忘！”棲霞自信滿滿。
“真的？”掌柜狐疑地拿過菜牌，報了一遍菜名：“駝蹄羹，金齏玉膾，紅羊枝杖，乳釀魚，野豬酢，赤明香，鹿尾醬。你重復(fù)一遍。”
這些菜式棲霞聞所未聞，她硬是憑著記憶報了一遍，一字不漏。
“不錯不錯！”掌柜笑瞇瞇，“那就先試工三天，一天十文。等正式上崗，一天二十文。阿懷，帶她去前面?！?p> 棲霞喜出望外，跟著阿懷往前廳走，走到入口處，一眼看見那個叫阿德的正端著暖鍋去上菜，一陣濃烈的食物香氣隨風(fēng)飄散過來。
“駝蹄羹，沒見過吧！”阿懷又興奮又得意，“這可是當(dāng)年玄宗皇帝和貴妃娘娘的最愛，用駝蹄、冬筍、香菇熬制幾個時辰而成，只有貴人才吃得到！”
阿懷喋喋不休地介紹，沒注意棲霞的臉色一片蒼白，冷汗直流。
她感覺腹中翻江倒海。自小在山中修行，日常食用不過粗糧蔬菜和野果，葷腥油膩是絕對不沾的。面前的駝蹄羹帶著肉食腥氣直沖鼻腔，直至腦門，她再也忍耐不住，“嘔”地一聲，早上吃的金乳酥和著酸水，噴薄而出。
“哎呦！”阿懷大叫一聲，飛快閃身，正好兩個錦衣郎君路過，被穢物結(jié)結(jié)實實噴了一身。
郎君們像殺雞一樣驚叫起來，著大紅的那個一邊跳腳抖掉衣服上的臟污，一邊用公鴨嗓子咆哮：“哪里來的小乞丐，知道我是誰嗎，你怎么敢？”
掌柜的沖出來，顧不得責(zé)罵棲霞，連連向兩個小郎君道歉求饒，恨不能雙膝跪下。
一片吵嚷聲中，棲霞勉強辨認(rèn)出，公鴨嗓子的大紅袍正是前一天鬧市縱馬的二世祖。
“我今天算是栽了?！边B日來的疲勞、饑餓、驚嚇和腸胃不適一齊襲來，她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昏沉中，一股溫?zé)岬拿字嘤咳肟谇?，她下意識大口大口吞咽，從喉嚨到腸胃瞬間舒服了。
“沒事了，就是又累又餓，吃點東西睡一覺就能好?！币粋€老者的聲音傳來。
棲霞心一緊，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入目是一片素白，她似乎躺在一間醫(yī)館，留著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正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晃著腿坐在另一邊。
“診費十文。”老大夫面無表情地對棲霞說。
棲霞摸摸衣袖中的五文錢，帶著歉意笑道：“勞煩您給打個五折?！?p> 老大夫臉色一滯：“你當(dāng)是下館子呢！”
那小廝嘆口氣，從懷中掏出十文錢：“多虧我家郎君心善，不僅不怪罪你污了他的衣服，還讓我把你送來醫(yī)館。你可要記得時時為我家郎君祈福！”
“你家郎君姓氏名誰？”棲霞聲音有些虛弱。
“說出來嚇?biāo)滥悖』郯泊箝L公主的親孫子，京兆杜氏的嫡脈，人稱玉面胭脂龍的杜景昭！
“噗——”棲霞差點沒忍住，玉面胭脂龍？那個穿大紅袍的小胖子?
“幫我謝過杜小郎君，欠他的錢，我會還的?！睏颊\心實意道。
小廝癟癟嘴，顯然不相信，起身走了。
待醫(yī)館無人，山羊胡子老大夫湊近來，眼神銳利地盯著棲霞：“小姑娘家家的，扮什么小郎君，快點回家去?！?p> 棲霞把臉扭到一邊，悶悶道：“沒家了?！?p> 山羊胡子板起臉：“沒家也不能賴在我的醫(yī)館，病好了就走吧?！?p> 棲霞走出醫(yī)館，蹲在路牙子上想轍。店小二她是干不了了，明天的口糧在哪？
眼睛一瞥，看到一個道士模樣的人在人群中若隱若現(xiàn)，他身背一套簡易桌椅，手上持著一條白幡，上書：算命測字。
棲霞一拍腦袋，怎么忘了，算命可是自己的祖?zhèn)骷寄埽?p> 棲霞想干的事情從不拖泥帶水。
轉(zhuǎn)眼間，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集市上。身上只有五文錢的人，是不配買桌椅的。她拿金乳酥和五文錢找湯餅攤子的老板借了一套，約定一個時辰歸還。
那個手持白幡的道士擺好桌椅，支好攤子。
棲霞在他旁邊，有樣學(xué)樣。
不一會兒，道士就有了第一單生意。
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齊整的細(xì)布衣服，雖無十分顏色，卻也青春俏麗。
她滿面羞澀，猶豫不決，半晌才勉強坐到道士對面。
“小娘子想算什么?”道士殷勤招呼。
“姻緣。”姑娘用蚊子般細(xì)小的聲音答。
道士要了姑娘的生辰八字，煞有介事地掐指算著。
“哎呀姑娘，你紅鸞星動了！”
姑娘臉頰頓時飛上兩團紅云，手指不停地絞動著衣服角：“那你說，我未來的……他……與我是否般配？”
姑娘說得含含糊糊，道士卻一聽就明白，從生辰八字到面相，說得頭頭是道，天作之合、天賜良緣、佳偶天成一堆好詞不要錢似的往外倒。
棲霞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
姑娘滿臉羞紅，欣悅的笑意卻怎么也止不住，從眼睛里滿溢出來。
等姑娘遞給道士五文錢，起身欲走時，一道清亮的聲音阻止了她：“小娘子且慢！”
姑娘回頭一瞥，一個一團灰撲撲的少年郎正看著自己。她的眼眸燦若晨星，是這一團灰中唯一的亮點。
“小娘子，我也幫你算一卦如何？”棲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