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裝賬房
看到李重瀾，吵吵嚷嚷的大廳猛地一靜。
八品小官也是官，別把豆包不當(dāng)干糧。
李重瀾頗有興味地看著面前眾人：“有茶客告訴我，這里有人拐帶孩子，怎么回事？”
棲霞上前行了一禮道：“李市令明鑒，小人因在后院看到傅家小郎又凍又餓，才把他帶進(jìn)隱香閣里取暖，絕非拐帶?！?p> 李重瀾目光又轉(zhuǎn)向仇靈雨身后：“小郎君，是這回事嗎？”稍頃，傅小郎緩緩從仇靈雨身后走出來，似乎鼓足了勇氣：“是，我是自己翻墻進(jìn)到隱香閣后院的，與他人無干。”
他低垂眼簾，全程不敢看自己的父親一眼。
傅父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把拉住：“走，跟阿耶回家！”
傅小郎卻仿佛腳下生了釘子，整個人向后倒仰，這么瘦弱的身軀，傅父竟然拉不動半分。
“且慢！”李重瀾喝道，“把事說清楚了再走。小郎君為何夜半離家出走？”
傅父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傅小郎囁嚅著：“因為我不想讀書，惹惱了阿耶，阿耶罵我，我竟然還嘴。是我忤逆不孝……”
說到這里，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從傅小郎眼眶里墜落下來。
“既然如此，”李重瀾的語氣明顯放緩，“那你就給阿耶賠個罪吧?！?p> 沒想到，傅小郎沉默了一瞬，再開口竟然不是賠罪：“我不該和阿耶頂嘴，但我并沒有錯?！?p> 眾人皆驚。
傅父火冒三丈：“你說什么，你這逆子？”
他上前一步，作勢要打，手腕卻被一只斜刺里伸過來的，生鐵一般的手掌緊緊扼住。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手掌的主人——眼前這個豆芽菜般的少年，茶肆年輕的東家。
李重瀾也不自覺瞇起了眼睛。
“這位郎君，打人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哪怕他是你的親兒子。”棲霞一字一頓說道。
“就是！”仇靈雨忙上前幫腔：“世人最可笑之處，便是視兒女為自己的禁臠?！?p> “你！”傅父還記得剛才仇靈雨怎么當(dāng)眾羞辱他，顧不得對付棲霞，立馬調(diào)轉(zhuǎn)槍頭對準(zhǔn)仇靈雨，“你如此離經(jīng)叛道，不經(jīng)教化，我更不能讓我兒與你們這幫販夫走卒為伍！”
“阿耶，不是這樣的，哥哥姐姐都是好人！”傅小郎躲在棲霞身后，雙手緊緊摟住棲霞的腰。
仇靈雨見狀挑了挑眉毛，眼里閃過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李重瀾則不動聲色地將傅小郎的手從棲霞腰上拉下來，攥在自己手里。
“這樣吧，既然本官在這里，就斷一下此案?！崩钪貫懻苏碜樱瑪[出市令的官威，對傅父說，“我看傅小郎現(xiàn)在對你有點(diǎn)毛骨悚然……”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投向他，就連傅小郎都驚愕地看著他。
李重瀾輕咳一聲，重新說：“不對，他現(xiàn)在是不寒而栗?！?p> 店堂里響起幾道壓抑的笑聲。
仇靈雨就沒那么多顧忌了，她捂著嘴噗嗤一聲，還不忘丟給李重瀾一個蔑視的眼神。
李重瀾的額角有點(diǎn)冒汗。
這時，棲霞開口了：“李市令為人風(fēng)趣，這都什么時候了，就別和我們開玩笑了！我也看得出來，傅小郎對他父親噤若寒蟬。然后呢？”
李重瀾感激地看了棲霞一眼，把胸膛挺直道：“既然傅小郎不愿和你回去，便讓他在隱香閣再留一天，等心情平復(fù)了，盧東家自會送他回家。盧東家的人品，本官信得過，你也盡可放心。”
市令親自作保，傅父再不樂意也只能給這個面子。眼看今日帶不走兒子，傅父冷冷看了眾人一眼，勉強(qiáng)對李重瀾行了個禮便拂袖而去。
李重瀾攥著傅小郎的手腕，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少年：“你道我為何保下你，不讓你跟阿耶回家？”
傅小郎茫然地?fù)u搖頭。
李重瀾手指輕輕劃過小少年腕間的傷疤，面容突然變得極嚴(yán)肅。
傅小郎像被火燙到一般，迅速縮回手背到身后，深深低下頭。
李重瀾沒有多說，只是拉著傅小郎走到棲霞面前：“抱歉，沒有和你商量就做了決定，我知道你們今天開張?zhí)貏e忙……”
棲霞笑著搖頭：“無妨，我本來也想將孩子留下?！?p> 李重瀾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他一轉(zhuǎn)方向，手指向仇靈雨：“我看你們個個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唯獨(dú)她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不妨就把孩子交給她帶。”
仇靈雨和棲霞都驚訝地張大了嘴。
仇靈雨怒道：“你說我什么，你看我像帶孩子的人嗎？”
棲霞則驚道：“你市令，你居然連用了兩個成語，還都用對了！”
李重瀾尷尬中又帶點(diǎn)自得：“過獎，過獎！”緊接著又問：“這位便是你表姐吧，你不是說她在茶肆里負(fù)責(zé)管賬？”
仇靈雨驚訝地睜大眼睛，用手指了下自己，對著棲霞露出怒容。還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棲霞已經(jīng)從柜臺上抄起算盤，不由分說塞到她手里，嘴里答著：“沒錯沒錯，您記性真好，這位是我表姐，也是隱香閣的賬房?！?p> 仇靈雨接過算盤，一臉茫然，在棲霞擠眉弄眼暗示下，只能硬著頭皮，裝模做樣扒拉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嗯，這個月的賬目……”
李重瀾站在原地，仇靈雨察覺到他目光還在自己身上，心里直發(fā)慌，手上的算盤珠子撥得更快更亂了，念叨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哎呀，這賬怎么這么難算，我再算算……”
李重瀾嘴角勾了勾，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
“罷了，本官先走了，你們照顧好這孩子，明日送他回家。若再有事，到西市署找本官便是?！闭f罷，他朝眾人點(diǎn)點(diǎn)頭，一轉(zhuǎn)身，袍裾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轉(zhuǎn)眼間已消失在門外。
他走后，安靜的大堂瞬間喧囂起來，茶客們議論紛紛。
“哇，這個新上任的市令竟然如此年輕英俊，真是少年英才！”一大娘說。
“年輕英俊是真的，不過就有點(diǎn)吊兒郎當(dāng)?！币粙鹱诱f。
“吊兒郎當(dāng)就算了，腹中還沒什么墨水，難不成他這官是拿錢買的？”一后生不服氣地說。
棲霞聽著茶客的議論，忍俊不禁，心道，李市令這官雖然不是用錢買的，但也差不多了。
一抬頭，她發(fā)現(xiàn)仇靈雨正渾身僵硬地抱著算盤，兩眼冒火地看著自己。
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