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研墨
走到珠簾外，里面隱約坐了一個纖薄的身影，正懸腕在紙上寫著什么，紅珠垂下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了下去，聲音沉靜：
“奴婢紅珠，問五姑娘安?！?p> 里面的人發(fā)出一陣細(xì)碎的衣料摩擦紙張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擱筆的清脆聲，紅珠聽見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傳出來：
“來為我研墨?！?p> 紅珠微頓，她剛到寶珍院的時候，蕭玉瑤最早也是這么使喚她的，可是沒多久，蕭玉瑤發(fā)現(xiàn)她能模仿字跡，想讓她代為抄寫女學(xué)里的作業(yè)，紅珠心中自有一套原則，不肯低頭，就被趕出了正屋伺候，還被蕭玉瑤授意百般刁難搓磨。
她心中死寂一片，看來那樣的日子，又要重新來一遭。
原來這是從一個火坑跳進(jìn)了另一個火坑。
她低頭冷笑著起身，拖著跪傷的腿，盡力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么跛，拂開珠簾麻木地上前，拿起墨條加水，手腕機械地在硯臺中轉(zhuǎn)圈滑動磨墨。
雖然紅珠失去了記憶，但是長期形成的習(xí)慣讓她能下意識地做許多事，比如研墨、寫字，偶爾腦子里還會蹦出幾句詩文，紅珠對自己的來歷有些猜測，但現(xiàn)下填飽肚子要緊，她不著急去尋親。
她在神思不屬，思慮自己的未來之際，沒發(fā)覺蕭玉璇正在悄悄打量她。
未來的敏英公主，如今的紅珠才十歲，身量看上去只有八九歲，頭發(fā)枯黃，雙頰消瘦，皮膚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只是神情萎靡寂靜，沒有一絲女孩兒的活潑俏麗。
蕭玉璇收回眼神，她要照顧她，卻不能做的太明顯，如今讓她伺候筆墨是最輕松的活計，往后紅珠也許并不會成為那個殺伐果斷的敏英公主，但也不會因為歷經(jīng)磨難變得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最后不得善終。
她深知自己不是什么要拯救蒼生的大善人，但她做不到見死不救，即便重來一次，她也不會真的獨善其身，不干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
“你研的墨好，可見幼時是正經(jīng)上過學(xué)的，怎來蕭府做了丫頭？”
紅珠不疑有他，手上動作不停，這話蕭玉瑤也問過，所以她照搬那套說辭：
“家中遭了難，奴婢被人販子捆了，逃出來后遇到了張牙婆，知道蕭府待下人奴婢好，這便主動要求來這里當(dāng)差?！?p> 蕭玉璇哦一聲，蘸了蘸硯臺中的墨汁繼續(xù)練字，過了半柱香時間，才揉著手腕假借累了，說：
“你碧穗姐姐是個識字的，但她要管的事兒多，來研墨是大材小用了，你以后便給我伺候筆墨吧，旁的事不用你做，領(lǐng)二等丫頭的份例，我乏了，你先下去吧?！?p> 紅珠放下墨條，依舊神情淡淡：“是?！?p> 碧穗送人走了，宣布了將紅珠提拔為二等丫鬟伺候筆墨的事情，還親自送了一盒膏藥給她，叫她好生將膝蓋養(yǎng)好，才能伺候姑娘。
一群半大姑娘又是羨慕嫉妒不提。
次日一早，蕭玉璇用好早膳，李媽媽就來了。
見她已經(jīng)梳妝打扮好了，李媽媽目露滿意。
“五姑娘早，夫人正在前院花廳等著二位姑娘，對了，今日大公子也一同去?！?p> 今日是京郊的濟慈寺廟會，蕭夫人早就吩咐了要帶兩個姑娘去祈福，所以蕭玉璇起了個大早。
李媽媽是蕭夫人的左膀右臂，這樣跑腿的差事本不必她做，上輩子她在病中，哪怕敷了脂粉也能看出來精神不濟，李媽媽本是好意想請府醫(yī)來看看，卻被她以為是不想讓她去參加廟會，生氣埋怨了一場。
“怎么勞煩李媽媽親自來了，四姐姐那處可去了？”
蕭玉璇給碧穗使眼色，塞了一荷包吃茶銀子過去，李媽媽不動聲色接過去：“今兒天好，跑跑腿也舒坦，蘭亭閣近些，老奴這便要去寶珍院了。”
“李媽媽慢走，我也要去前院了?！?p> 半刻鐘后，蕭玉璇陪著蕭夫人說話，聽人通報說蕭玉瑤來了。
今日蕭玉瑤打扮地格外與眾不同，從前她偏愛一些鮮亮活潑的顏色，不外乎是什么紅的粉的，今日卻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她肌膚白，穿上后又添了幾分病弱西子的美感，脆弱地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她福了福身，開口道：“玉瑤見過母親?！?p> 蕭夫人立刻拉著她到近前，疼惜地摸了摸她瘦了些的小臉，“心肝兒，好容易養(yǎng)了一些肉，幾天就病沒了，你這是要母親心疼死?！?p> 蕭玉瑤趴在她的膝頭，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母親，也是我不中用，倒叫母親為了照顧我如此辛苦，是玉瑤不孝……”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蕭玉瑤才仿佛剛看見旁邊安靜喝茶的蕭玉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五妹妹，叫你看笑話了。”
“我從前與母親這樣慣了的，你不會不開心吧……”
然而蕭玉璇只是眼睛一亮，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贊了一聲：“好茶?！?p> 沒有得到回應(yīng)，她咬了咬唇，看向蕭夫人，“母親，不是說大哥與我們同去么？他人呢？”
“在外頭就聽見玉瑤惦念我了?！?p> 人未到聲先至，蕭玨緩緩從廳外走進(jìn)來，笑著與蕭夫人見禮，又摸了摸蕭玉瑤的頭。
蕭玉瑤別過臉去，耳垂通紅：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哥不能再摸我的頭了?！?p> 蕭玨溫和一笑，目光一偏，看見了一旁的蕭玉璇，笑容淡了淡，聲音有些漠然：“五妹，你也要去廟會？”
蕭夫人看他語氣不善，蹙眉，剛要說話，就聽蕭玉璇自己反問道：“大哥這話是何意？”她問完蕭玨又看向蕭夫人，目光澄澈，“母親，總不能是大哥不想與我同去廟會吧？”
幾個孩子都是蕭夫人親生的，還能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齟齬？無非是那日玉瑤和玉璇落水的事情，叫玨兒對玉璇不喜。
“好了，我早就說過，那日落水的事情就當(dāng)是一場誤會，府里誰也不許再提，玨兒你都是為官的人了，還要與你妹妹計較這些？”
蕭玨冷笑，盯著蕭玉璇：“母親此言差矣，我只是擔(dān)心五妹妹病沒好全就鬧著要去廟會玩，可別到時候身子不適又說是為了救四妹妹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