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痕跡

　　“對，奶奶說得對！”顧枝表示贊同，在經(jīng)歷了一場又一場生離死別，她對此深有體會。

　　之后，陷入一片寂靜，雙方仿佛都在等對方開口。

　　最后，顧枝打破了沉寂，“奶奶，你閱歷比我大，我想問問，我是說假如呀！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的虛假，沒有一件可以讓你掛念的事，您會怎么辦？”

　　以往顧枝遇到迷惑的事情也會和媽媽聊上幾個時辰或者一個晚上，她很愿意接受長輩的閱歷賦予的感受，她總能在他們的故事和言語感受到強有力的力量，人總是能度過難關，面對困難難免膽怯，不論是乘風破浪地面對，還是斷舍離式逃避，都是人生一大閱歷。

　　如今，她正在面臨否認生命的意義和世界體系的處境，而一個如此有魄力的老奶奶，生活閱歷遠遠高于她，她越發(fā)地尊敬她，更想要受到她的啟發(fā)。

　　“怎么說，嗯…我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你們小年輕接觸的事和我們也不一樣了，如果你愿意，你就聽聽我的故事吧?！?p>　　顧枝點點頭，聽著老奶奶娓娓道來，“我小時候沒讀過什么書，嫁人也快，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過完上半輩子，一個丈夫，三個女兒，一個兒子。

　　我從前膽小怕事，身子也不經(jīng)打，護不住孩子，孩子也保不住我，越長越大，也就離心了。

　　后來啊，家里大洪，莊稼，丈夫都沒了，孩子大城市打工，逃過一劫。

　　但那個時候，我想的是，終于喘一口氣了，肩頭都輕松了。

　　以前他扛起榔頭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往哪兒躲。

　　后來國家好呀，政府扶持，我把我和丈夫的大半輩子的積蓄用來建房子了，一層平房，看著可舒服了。

　　活了大半輩子的我啊，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只不過沒有人再回來了。

　　前半輩子，我的生活循規(guī)蹈矩，就是傳統(tǒng)農(nóng)村婦女的一生，甚至沒有盼頭，一切都是規(guī)定好的，沒有一點喘息的地方，這個或許就是你說的虛假吧？

　　你說我要是一走了之就走了，但是我這人又怕疼得要緊。

　　日子也就稀里糊涂地活下來了，家里什么都沒有了，我倒是過不下去，我開始一天一天地發(fā)呆，數(shù)著天數(shù)。

　　家里的仙人掌都慢慢枯了，我還記得它的刺有多少根，968根刺，原本想著我一天數(shù)一根，后面忍不住，一天數(shù)兩根，再后來越數(shù)越多，日子也越來越?jīng)]有盼頭了。

　　突然有這么一天，我突然夢見了，我的小時候，我被家里人喊去放牛，割草，和平常一樣，一樣的山路，老牛在我前面停下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是一張硬硬的東西，后來我才知道那個叫相片。

　　我在山頭等了好一會，平時沒有人會來這邊，應該會回來找，想著，萬一被風吹掉就不好了。

　　果真啊，一位公子哥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我直覺就是他的，好東西一般都是他們的。

　　我還給了他，之后就是，他大概是看我是個女生沒見過世面，就說起了他去哪里哪里的故事，后來我明白他那是炫耀。

　　不管他當初本意如何，他的一句話，讓中年的我有了生活的盼頭，他說我去過好多地方，和這里都不一樣，一望過去都是平原，不用在這種山旮旯割野草喂牛。

　　小姑娘，你覺得是哪個詞讓我突然有了盼頭呢？”

　　顧枝聽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的提問，就像是課堂上的老師，打一個猝不及防的提問。

　　思索半晌，“平原？”

　　“差一點點，是＇都不一樣＇，半輩子都在山里，如果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別的地方是怎么生活的，作為一個人，孩子們出去生活又是怎么樣的，想去看，我是這樣想的。

　　我其實沒有那么復雜，想法也簡單，想著種完稻谷，我就往北走，我也想看看那平原到底有多平，能平下我的瘋狂出逃嗎？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第一次做夢不是噩夢，年紀大了，也覺得是神的指引。

　　我就留下那個空蕩蕩的房子，出來了，我本來就沒有什么東西，拿著剩下不多的錢，外面騙子還挺多，還好沒有全部被騙完。

　　我去過你們小姑娘口中的大海，和我們田里的牽?；ㄒ粯铀{，可以在沙子里面躺一天。

　　還爬過比家里還要高的山，路上的小年輕看我走的輕松還夸我。

　　見過一大片的金黃色麥浪，麥浪翻滾的聲音，就像交響曲一樣。

　　我還見過雪，白花花的一片，旁邊的小姑娘打雪仗，好玩的咧！

　　后來，我越活越有朝氣，之前一個小小的小姑娘還教識字，我還可以自己去大圖書館，會的東西越來越多。

　　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我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們那般模樣，還是有很多很好的人?！?p>　　老奶奶的聲音不是溫柔的，是沙啞的，是有力的，在緩緩道來她的前半生，令人敬畏。

　　“小姑娘，這個世界怎么會沒有讓你牽掛的東西和人呢？你仔細想想，你想要好好對待的人，是不是忘記了什么承諾，有沒有喜歡的東西？”

　　顧枝突然想起，這個世界胡桃還欠她麻辣小龍蝦，她還欠著陳姐的一頓飯。

　　“好的，奶奶，我明白了?！鳖欀ο氲搅撕芏?，連連點頭。

　　顧枝和老奶奶又坐了好一會，太陽也慢慢升起，太陽越來越刺眼了，但是打在身上的陽光是溫暖的。

　　顧枝也恢復了生機，突然想到，“奶奶，那你為什么又回到了南方？”

　　“因為北方看完了，見到的東西越多，我才想到，我自己的家鄉(xiāng)我還沒好好認識，所以一路跟著候鳥南下，回家?！?p>　　“那這是您的家鄉(xiāng)？”

　　“當然不是，我們那的山比這里的高的多，陌生人走進去都出不來，我只是正好繞到了這里。”

　　“好了，小姑娘，時間不早，我該找個地方睡覺了，明天我也啟程出發(fā)了?！?p>　　“姑娘，祖國大好河山，多去接觸大自然，它們會給你答案的，吸取大地之德，即使活著痛苦，但是只要你還想活著，那你一定會找到答案的，虛假是自己定義的，真實也是?！崩夏棠叹従徴酒?，提起裝滿瓶子的麻袋，緩步行走。

　　顧枝站起朝著老奶奶遠去的方向望去，太陽其實早已升起，顆粒在晨光中舞動，洋洋灑灑落在了老奶奶肩上。

　　顧枝終于明白萬物皆有痕，只要你愿意去發(fā)現(xiàn)，愿意去觸摸。

　　彎曲的背，是老奶奶生活的重量；臉上的褶皺，是老奶奶歲月留經(jīng)的痕跡；鏗鏘有力卻略帶嘶啞的聲音，是老奶奶時光流逝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