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挽還沒問要去哪,稀里糊涂上了車。
窗外夜色濃郁,細碎的星子像流沙鋪陳。
姜時漾把著方向盤,有意無意問起,“程歡給你介紹的兼職如何?”
“歡姐很照顧我,工資高,也輕松?!?p> “那就好,她做事一向穩(wěn)妥?!?p> 信號燈跳躍著轉為紅燈。
姜時漾扯著淡笑,手肘搭在車窗,扭頭看玻璃上的倒影。
“不過我勸你還是辭了。就算大四學業(yè)清閑,同時打兩份工,身體可吃不消?!?p> “我明白,多謝時漾姐關心?!?p> 風沿著窗縫飄進來,陳挽不禁縮了縮肩膀。
“是不是冷?”
陳挽點頭。
是挺冷的,還沒到冬天,風跟冰刀子似的,刮得人臉頰生疼。
姜時漾調高溫度。
車載空調呼出焦躁的暖氣,藍色絲帶在出風口飄搖。
陳挽剛發(fā)現(xiàn),原先的位置上,熏香掛飾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蓮花狀的琉璃吊墜。
挺奇怪的。
畢竟姜時漾對香要求特別高。
她最愛的那款高奢限量版,令陳挽至今記憶猶新。
香草和白麝香的基調,留香濃郁持久,尾調以晚香玉結束,頗有一些辛辣。
陳挽垂眸。
許是做新聞工作久了,憑借敏銳的洞察力,陳挽將這些蛛絲馬跡,同她中指的戒指聯(lián)系起來。
銀色戒圈低調奢華,鑲鉆在冷白光下閃耀。
陳挽記得,她以前也不戴這種款式,更嗜好寶格麗靈蛇戒。
魅惑、優(yōu)雅,有一種令人著迷的性感。
“最近急著用錢?”
沒有鋪墊的話,問得陳挽摸不著頭腦。
“什么?”
紅燈最后倒數(shù)讀秒,姜時漾猛踩一腳油門。
慣性迫使陳挽后仰,襯衫領口微敞,脖頸上的項鏈隨之晃動。
艷彩的藍鉆,足足十克拉,價值不菲。
“我看你穿著也不差,何必總混跡那種地方?!?p> 陳挽聽出她弦外之音,只是笑笑,“有留學的打算,想攢點生活費?!?p> “不考慮過實習期轉正?”
畢竟京北電視臺可是無數(shù)人擠破頭都想來的地方。
作為最早一批電視媒體,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爆款節(jié)目,被譽為引領行業(yè)潮流和風向的標桿。
陳挽眸光浮動,“我還是更想體驗下,不一樣的生活?!?p> 京北電視臺于她而言,更像是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里面的人卻想出去。
姜時漾贊同,“女孩子多讀書,漲點見識也是好事?!?p> “當然,你的崗位也可以保留?!?p> 陳挽不置可否。
選擇安穩(wěn)平淡的工作,固然不出錯漏。
但日復一日、枯燥又乏味的工作,會磨滅人對生活的激情。
宛如精密儀器里的螺絲釘。
她心底藏著不甘庸俗的理想主義。
就像包法利夫人。
愛大海,只是為了海上的波濤洶涌。
愛草地,只是因為青草點綴了殘垣斷壁。
“如果你需要推薦信,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位新聞界的泰斗。”
“不勞煩時漾姐費心,文書我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行?!苯獣r漾爽快應聲。
她沒再說話,駕駛一路寂靜無聲,直至一小時后抵達地方。
地址比較偏辟,車在一堆平房窄巷里,七拐八折地穿梭。
最后停在古建筑的石門前。
“到了。”
姜時漾對著后視鏡,補了下口紅。
陳挽先下車,仰頭,重檐歇山頂,四層通高二三十米。
老廟戲臺似的紅墻建筑,聳立在幽深的夜色里,平添幾分神秘和荒涼的色彩。
胡同口的那盞燈,似乎是聲控燈,感應到關門聲,刺啦亮了起來。
陳挽這才看清,石壁下鐫著文物保護單位的字:謝絕參觀。
遲疑間,正想開口詢問。
朱紅門單開一扇,一個穿盤扣西服的男人迎出來。
他拉開正駕的門,彎腰恭敬地往下一請,“姜小姐,您的位置已經(jīng)安排好了?!?p> “A區(qū)五座,在第二排?!?p> 姜時漾把車鑰匙扔給他,“我朋友也來了,再幫我加個座。”
轉身,挽住陳挽的胳膊,“走,進去瞧瞧。”
“這里是?”
“梨園韻,以前唱戲的地方?!?p> “你不是愛唱蘇州評彈,正巧今晚有蘇州來的戲臺班子,保準和你的意?!?p> ……其實倒也不必
陳挽強顏歡笑。
踩著青苔石板往里,回廊曲折,兩側竹影相映。
綠錦池中,藻荇交橫,一帶清流折泄于石隙之下,水聲潺湲宛如玉碎金響。
戲臺內部陳設,和從前差不多。
唯一的區(qū)別,大概是修繕了陳朽處,又涂以厚厚的褐色油漆。
燈光一暗,陳挽便恍覺身處百年前。
池座子人頭攢動,有看戲的,也有穿梭著賣零嘴、吆喝茶水的商販。
更體面的則是上二樓,包了視野更好的廂房。
但能近距離接觸舞臺,陳挽已心滿意足。
她緊隨姜時漾,在她身側落座。
服務員給砌好茶水,將蜜餞小碟擱在臺沿。
陳挽揭開蓋,細細嗅聞,用的是上好的白毫銀針。
芽壯葉肥,湯茶熬煮過程,還加了一錢陳皮。
姜時漾低頭吩咐幾句。
沒過一會,服務員又端來兩份藥膳湯。
用料當歸黃芪,十分扎實,并鴿子肉攏了一圈。
“這是他們家的招牌,據(jù)說是老板的私人配方。”
“你呀就該多補補?!?p> 姜時漾捏著她下巴,抬起她的臉,“別仗著年輕就造作,不保養(yǎng),再過幾年,膠原蛋白也要流失了?!?p> 陳挽心尖一顫。
想到狂脫的頭發(fā),忙端起輕啜幾口,鮮香瞬間溢滿唇齒。
簡直要給她香迷糊了。
“真的很絕?!标愅烊滩蛔】滟?,“我能不能認識一下老板,偷學他的獨家配方?!?p> “想法不錯,可惜了…”
“嗯?”陳挽側了側額。
“老板說過。”姜時漾聳了聳肩,“他只會將配方傳授給未來的妻子。”
“但凡事也說不準?!彼馕渡铋L的湊到陳挽耳邊,“我瞧著你也挺有機會的。”
“時漾姐,你別逗我?!?p> “實話實話,你這個年紀,也該談場戀愛了,難不成真想孤寡終生?”
陳挽對這個話題唯恐避之不及。
深怕再多說兩句,又要扯些有的沒的。
“還沒開場,我先出去幾分鐘。”
“第一出可是最精彩的折子戲,《霸王別姬》,你不看了?”
陳挽站起來,“想去趟衛(wèi)生間。”
“去吧?!苯獣r漾連揶揄她幾句的心思都沒了,趕忙撂篇兒,“早點回來,別走錯路了。”
“放心,我又不是三歲小孩?!?p> 然而,事實證明。
姜時漾的擔憂是正確的。
走道曲里拐彎,還真讓陳挽迷失了方向。
正急得焦頭爛額,西服褲包裹著一雙結實修長的大腿,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陳小姐?”
陳挽應聲抬頭。
兩人目光隔空對視。
她驚訝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