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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焚骨

第7章 竹月深

青云焚骨 司臾 2272 2024-11-15 20:21:38

  ……只是想把你的賬留到最后仔細清算。

  后半句話壓在心底,不屑明言。

  霍一把將蘇誡推倒在榻上,俯瞠他俊目:“畢竟也是十幾年的情分,你狠得下心對我,我卻狠不下心對你。”

  說著,語氣驀地轉(zhuǎn)了個彎,意外的溫和起來。

  真算那么回事似的。

  “你真這樣想?”蘇誡問。

  他非常了解十五歲之前的池慕的脾性,比她父母親人都了解,外至其行為作風,內(nèi)到其所思所想,他完全能看出八九分。

  而那僅有的一二分不了解,主要是她腦子太跳脫了,他總是預料不及。

  如今壓制他在床的她,為報家仇不惜向敵人獻媚獻身的她,他委實看不透一點。

  謂聽她悲哀遺憾地說此無法對他狠心的話,只能且信并疑。

  “你有此想法,是否說明我們之間還有可能?”言語間,玉澤大手緩緩靠近揪住領襟的她的手。

  瞟見他動作,云渡松開手,巧妙躲閃:“可能?你口中的可能是方才在宴堂上的要拿我嚴審,還是此刻的設計堵我在此?”

  蘇誡道:“你因我受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來,我如何能再傷害你?!睗u漸表出真心,“你也算我親手養(yǎng)大,當年若非……”

  話到嘴邊,他卻止住,只道:“宴上之事,我是為阻止你涉險太深,無法回頭,并非真的要對你動刑。我答應過世叔要護你一世周全——”

  “住口,”聽他提及亡親,云渡突然呵止,往事侵襲,胸口跟著便絞痛了。

  護她一世周全?

  呵呵,這是哪張狗嘴里吐出的笑話?。?!

  轉(zhuǎn)過身,不想誰看見她的異樣。

  松軟狐裘下一只纖秀的手摸向針扎線纏的心口,那一層單薄的紗衣之下,掩著兩道寸長的傷疤:一道在胸前,一道在背上。

  是此刻說會護她周全的人在宸章殿,在百官面前,在她拔簪刺向狗皇帝時揮刀捅穿的。

  傷口結了痂,傷痂也在日夜輪轉(zhuǎn)中脫落,可每每憶起此間經(jīng)歷,愈合的傷口還是會隱隱作痛。

  尤其是想起故去的至親時,更是痛入骨髓。

  “你要抓我嗎?”云渡忽然問。

  蘇誡聞言微怔,歪過身去看她。

  垂瀉的青絲旁,她原本玉白無暇的一張臉不知何時變得灰白發(fā)暗,眼眸緊閉,眉心皺鎖,看起來很是痛苦的樣子。

  “慕慕,你怎么了?”他撫上她薄削的肩。

  云渡揮開:“你要抓我嗎?”側眸睨他迷惑神情,再問。

  “要動手趁早,我沒心情陪你耗?!?p>  眼神已然又是方才那般兇悍。

  蘇誡不明她反復何由,于是訥訥道:“不抓?!?p>  “若你還有一絲良心,盡早回頭罷,免省日后死得太難看。”

  說著拂簾走出內(nèi)寢。

  “慕慕,”孤肅微佝的背影疾步遠去,蘇誡追上,“我還能養(yǎng)你嗎?”

  “……”

  嗖——

  一枚長針劃破空氣,扎在緞面皂靴前。

  養(yǎng)?

  她是貓,還是狗,還是牛馬畜牲?

  需要人養(yǎng)?!

  ……

  城西浚陵。

  寒時蔥郁的翠植屈腰凜冽蒼皚中,堅冰履人的湖面折透鏡光,倒映幾株巍巍雪松,影綽婉約。

  臨岸,一團絨絨雪人兒抱膝蜷在堤口,紋絲不動,紛紜雪絮片片灑落,堆積在她身側,淹去近乎一半的身體。

  “我說怎么找不著人,原是偷偷跑出來賞雪了。嗯……此處景色確實……容華遮月孤照影,青松愧比深蔽顏?!比崴拼猴L拂云的聲音響在銀白空寂里。

  剎那即隨呼嘯雪風揚長散開去,冥冥宛似夢境之音。唯“容華”二字針一樣刺痛了神思。

  云渡眉頭一皺,蒼白烏紫的唇瓣微微顫抖。

  有些煩惱,有些委屈。

  隱出宮城后,她不知該往何處去,被蘇誡擾亂的心疼痛難平,渾淪穿過紜紜風雪,遠離繁城,最后呆坐于此冰封的鏡湖邊。

  冰冷如刀的寒風肆意侵襲感知,煩躁郁悶的心緒于是才得到短暫的鎮(zhèn)壓。

  容華……

  她到底犯下多大罪,連閑慌了總愛布散苦難于世間的蒼天也要來提醒她,那容華夫人的位分是她闖下的禍事。

  已凍得失去知覺的身體晃然更冰冷了起來,渾身毛孔簇簇縮緊,靈魂在身體里扭曲、吵嚷,仿似下一瞬就要奪體而出。

  “云侍使,你可還好?”清清淡淡的聲音再次響起,悠悠落在耳畔。

  那是來自男子獨有的磁雅的嗓音,柔和好聽極。

  于她熟悉極。

  神回當即,眼前落雪遽爾消失。

  云渡仰高僵硬麻木的脖子,一蓋淡青的傘不知何時傾在了頭頂上方。

  淡青的傘面描著三兩枝白色修竹,木色的傘骨均勻分布,瞧來簡潔雅樸。

  雪光透過,一罩淡淡的綠光映在眸海。

  玉般澄瑩。

  公子?。?!

  覺出來人,云渡狹長眸角微微一彎,郁暗眼底閃過一絲晶亮。

  呼吸里繼而便躥進一股濃郁的草藥香氣。

  眼波一蕩,來不及抖落肩頭積雪她遂雙手撐住膝,甫一將起,不料一雙早不知何時凍得失去知覺的膝腿沒有聽從大腦的指令,猛一使力下差點往前倒栽向冰湖。

  “慌什么,”骨骼修長的手把住薄削的肩,男子道,“聽到是我很怕么?”

  他的手沒什么力氣,堪堪能穩(wěn)一穩(wěn)她欲跌倒的身子。

  云渡扭頭,看著風中飄逸的一襲白色冪籬。

  冪籬籠罩下,厚實的青裘裹著頎逸的身材;他的單薄的脊背因畏寒而微微縮著;白色冪簾后,隱約可見他的頜線,很流暢,某些角度看起來很犀利;烏黑的青絲半挽成髻,別在腦后,其余傾瀉肩側,額角垂下兩縷,模糊了五官形狀。

  單從形體與舉止來看,其真容當是不俗。

  宿嶼公子,竹月深宮主,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藥罐子。

  年齡不詳,容貌不詳,來歷更是不詳。

  竹月深,一個豢養(yǎng)著各色鬼魅,奇技高手的專平世間不平事的詭秘組織。

  蟄地原本是遠在秘野的一座峭峰之上,但為行事便利,宮中各杰會在所要執(zhí)行任務的鬧市設立駐點,制備一個新的身份融入計劃場景。

  譬如替云渡坐上容華夫人位置的同黨賽婭——她本是竹月深北埗使掌下擅以美色殺人無形的捻魂者,若不是云渡劫斬了她的行動,憑她本事,必然已經(jīng)按照公子指令順利進入到自己的計劃中了。

  竹月深宮中有東嵎、西廬、南窨、北埗四方執(zhí)令使,四使各司其職,唯以每日三碗藥吊命的宿嶼公子令是聽,不受其余同級牽制。

  身為竹月深中人,每個執(zhí)令使自覺履行好手中職責,執(zhí)令使之下的每個出任者同樣會竭盡心力去完成自己接受到的任務。

  公子每次下派的任務皆是根據(jù)受制對象的境況精準定位到座下詭士身上,任務內(nèi)容除其上峰,無人知悉。

  竹月深三千能士俊才里,唯有云渡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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