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依葫蘆畫瓢
眾人一回頭,只見一個干巴巴瘦撅撅的白臉男子站在門口。一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桑落手中的喜盒,散發(fā)著異樣的光芒。
桑陸生警覺地站上前來,將桑落擋在身后:“你找誰?”
那男子伸出干枯的手,將門推開,跨進門檻,再探入懷中,掏啊掏啊。終是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褪色紅紙來:“我來取喜盒?!?p> 桑陸生并未接那張紅紙,愈發(fā)狐疑地打量起他:三十來歲的模樣,下巴光溜溜,眉毛、頭發(fā)都長得稀稀拉拉。身形佝僂著,一身粗布衣衫倒也整潔,指縫刷得干凈,手中的老繭又硬又黃,像是干了多年重活的內(nèi)官。
然而,芮國開國至今不過十六年,即便是始帝留下的內(nèi)官,也斷沒有這么大年歲的。
桑陸生道:“您怕是記錯了?您看,您跟我差不多年紀,這里如何會有您的喜盒?”
那人搖搖頭,將那張紅紙徐徐展開:“桑老弟貴人多忘事啊,肇昌元年,宮里選了一批年紀大些的,我就是其中一個。”
如此一提,桑陸生又記起來的確有這一回事。
那時候芮國初定,始帝登基,宮里留下的都是大荔國的內(nèi)官。始帝身邊自然需要有可信之人。就從軍中舊部的親眷中挑了幾十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入宮。
桑陸生看清那紙上的姓名與八字,還有凈身的文書,一拍腦門:“是我忘了?!?p> 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喜盒都在喜房之中,廖大人請隨我去取吧。”
“且慢一步。”廖內(nèi)官腦袋一偏,看向桑陸生身后的桑落,“剛才我聽見你們說,特地用蠟封了寶貝,可否容我看一眼?”
桑落的手壓住喜盒蓋子,不咸不淡地道:“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你的。”
“看看也沒什么——”王氏突然開口,用手戳戳床板上的元寶,“元寶,你自己說。”
聽說進宮的小內(nèi)官都要認干爹。眼前這內(nèi)官在宮中待了十幾年,一定有保命的能耐。既然元寶已經(jīng)走上了這條路,不如替兒子求個干爹,將來進了宮,不求大富大貴,好歹保住一條小命。
元寶不知王氏心中所想,只覺得那東西跟自己似乎也沒有太大關聯(lián):“廖大人想看,就請看吧?!?p> 桑落不好再拒絕,只得將盒子打開。
廖內(nèi)官的腦袋湊近了,仔仔細細看著,目光詭異地深邃,也不知稀疏的腦袋里在想些什么,好一陣子才說道:“好!極好!好東西!”
說得像是什么稀世珍寶。桑落忍不住腹誹。
廖內(nèi)官的雙眼亮得可怕:“誰雕的?”
桑落冷冰冰地將盒子一收:“我?!?p> 廖內(nèi)官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孩子看著倒清秀,又跟著刀兒匠,沒想過她是男是女,稱呼了一聲“小兄弟”,從懷中取出一粒銀子,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在桑落眼前晃了晃,“替我也雕一個。”
憑什么?桑落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要?!?p> “桑落!”桑陸生的語氣中滿含警告的意味,“不可對廖大人不敬?!?p> 從始帝到萬勰帝,再到如今年幼的圣人,三朝內(nèi)官,豈能是尋常內(nèi)官?
“無妨,無妨,銀子的確少了些。”廖內(nèi)官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五十兩?!斑@么多,如何?”
桑落也不傻,伸手就接了:“好。兩日后來取?!?p> 廖內(nèi)官笑得臉上堆起了褶子,他朝桑落招招手,拉她到角落里耳語,“銀子拿了,可否替我做得——”
他兩只手一張,比劃起來:“大——一些?!?p> 桑落暗暗挑眉。
這當真是每個男人,不,每個男人和閹人的心結啊。亙古不變。
銀子都收了,大點就大點吧,無非是多費點蠟。
她只道一句“好”。
“小兄弟,”廖內(nèi)官卻覺得她仍舊沒明白這句話的精髓,又張開手:“大——一些。明白?”
“明白,”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給你做大——一些?!?p> 他滿意了,又道:“你做個殼,我要親自封進去,這才放心?!?p> 這個也有道理。這是他們將來要帶著入棺的,若拿錯了,或者少了一塊,如何能稱之為“全尸”。
大一些,讓替他斂尸的人看到了,想來是極有排面的事。
難茍同,但尊重。桑落再次點頭:“兩日后,大人親自來封就是。”
過了兩日,廖內(nèi)官如約而至。
元寶已經(jīng)能下床活動了。見到廖內(nèi)官來了,就規(guī)矩地行禮。
王氏原本想要與他說上幾句,豈料廖內(nèi)官拍拍他的肩膀,就徑直去尋桑落。
桑落正坐在窗前,精心地完善著每一處細節(jié),甚至連褶皺也雕出了紋理。這手藝,還是她學醫(yī)時練下的,想不到如今竟能派上用場。
五十兩銀子,物有所值。
廖內(nèi)官遠遠地就看見那蠟像超乎尋常地大,心中自是滿意,笑道:“小兄弟這手藝,當真是厲害!你爹未必能有你這功夫。我還以為是有模子的?!?p> 桑落抬起頭,看看四周,屋內(nèi)除了自己和廖內(nèi)官,再無旁人,便低聲說道:“雖然沒有模子,卻也是依葫蘆畫瓢?!?p> 廖內(nèi)官忍不住追問了一句:“葫蘆是哪家的?”
桑落的壞心思是存了好幾天的,這會子一下就全用上了。
她壓低聲音:“我只能說一個‘玉’字,大人應該明白的?!?p> 廖內(nèi)官本就是宮里人,哪里會不明白呢?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太妃養(yǎng)了一個面首,名為玉公子。也不知誰傳出來的,說他一副“紅顏禍水”的模樣,還“身懷大物”。聽說這玉公子常常夜宿昌寧宮,燈燭通宵達旦地亮著,想必過人之處十分了得。
“呵呵——”廖內(nèi)官突然笑了。干瘦的臉上,褶子堆在一起,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笑得十分爽快,越笑越大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最后竟笑出了眼淚,他捉著袖子擦擦眼角,又拍拍桑落的肩膀,將紅紙塞進她手中:“小伙子,你去找你爹,請他親自把我的喜盒取來吧?!?p> 桑落未做多想,應聲去尋桑陸生。
桑陸生握著紅布桿子,帶著桑落往喜房去,又順便叫上了元寶:“元寶,你來,這盒子的位置風水好。廖大人取走了,就把你的掛這里?!?p> 元寶下了地,王氏扶著他,一瘸一拐地張著腿走在他二人后面。
喜房的門一開,陳年的油味和石膏味撲面而來。
喜房之所以稱為喜房,是用紅布將整個房內(nèi)的柱子、橫梁和架子都密密實實地纏繞包裹住,紅得就像尋常人家婚娶一般。只是屋內(nèi)的橫梁密密地架了十八根,橫梁上掛滿了用紅布包的喜盒。
四人走進喜房,臉,頓時被映得通紅。
桑陸生用裹著紅布的長桿,朝橫梁探去,照著紅紙上記錄的位置,點數(shù)著:“第七根,右位第十一個——”
長桿的那一端帶著鉤子,勾住一個紅盒子,桿尖一挑,盒子晃了晃,塵土紛紛揚揚落下。
這時,桑陸生吟唱起來——
“云間月,金屋鎖。熙熙天人,猶似黃粱臥。
踏歸途,紅塵陌。衰衰鬢發(fā),世間百難過?!?p> 桑陸生的歌似不在調(diào)上,卻唱得眾人皆是一怔。
廖內(nèi)官坐在桌前,把弄著蠟像,聽得這歌聲,枯手一震,半晌不曾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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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阿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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