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聽什么歌?”壽星的點歌要求,謝安民不會拒絕。
“《丟了幸福的豬》?!蓖踝影舱f。
謝安民目光一閃。
鐘子期已經(jīng)拍起手來:“對對對,王伯牙最喜歡這首歌。但他自己不會唱,他五音不全。”鐘子期說著,哈哈地笑,安紅豆也跟著咯咯咯地笑,像兩只頭腦簡單的豬。
只有王子安發(fā)現(xiàn)謝安民的臉色變了。
“你如果不會唱,也沒關(guān)系,就給我唱一支生日歌就行?!碑吘故且皇资畮啄昵暗睦细枇?,王子安善解人意地說。
“會唱。”謝安民的笑突然變得很苦。
鐘子期和安紅豆是不可能發(fā)現(xiàn)的,他們歡天喜地的,一個去點歌,一個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拍攝。
大作家在小縣城的KTV里K歌,這個視頻的含金量要炸。
在KTV的昏暗燈光下,眾人在沙發(fā)上坐下來,謝安民握著麥克風(fēng),站在滾動的屏幕前。傷感的旋律緩緩流淌,大屏上畫面緩緩播放,謝安民閉上眼睛,略帶沙啞的嗓音將眾人帶入另一個世界,周圍的喧囂似乎都被隔絕了,只剩下她的歌聲與背景音樂交織在一起,講述著一個關(guān)于失去與尋找的故事:“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所以選擇退出
因為愛你
所以讓你選一個更好的歸宿……”
大屏投射出的彩光,投在謝安民的側(cè)臉上,一半黑影,一半晶瑩。晶瑩的是淚光。王子安心頭一顫:謝安民哭了。謝安民的眼淚悄無聲息,但她的歌聲用力而傷感,就連鐘子期和安紅豆也收了嬉笑,神色凝重起來,只聽謝安民的歌聲纏纏綿綿,如曲曲折折的鉤子,鉤得滿屋子人心緒沉浮。
“如果愛情的路還可以再鋪
我不會讓你再為我哭
如今剩一個沒用到不可原諒
丟了自己的幸福的豬……”
安紅豆放下正在錄像的手機(jī),把身子依偎到了鐘子期肩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鐘子期忍不住伸手?jǐn)堊×怂?,問她怎么了,安紅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看著謝安民,對鐘子期說:“我偶像肯定想起她初戀了?!?p> 像謝安民這樣的大作家,網(wǎng)上有不少她的八卦,尤以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流傳最廣,像安紅豆這樣的書迷不可能不知道。
“謝安民有初戀?”鐘子期說完又喃喃,“她看起來歲數(shù)不小了,不可能沒談過戀愛。她和初戀分手了?”
安紅豆點點頭:“我在網(wǎng)上看到過,在謝安民的書里也讀到過一些關(guān)于她初戀的文字?!?p> 鐘子期低下頭看安紅豆,停頓了幾秒鐘,說道:“紅豆,你那么愛學(xué)習(xí),怎么才讀職專?”
初中畢業(yè),普職分流,根據(jù)中考成績,考不上高中的學(xué)生才去讀職業(yè)中專。鐘子期之所以能上高中,也不是因為文化課,而是以籃球特長生的身份進(jìn)的鄉(xiāng)里的高中。
“我不愛學(xué)習(xí)啊?!卑布t豆說。
“那你還看謝安民的書?!?p> “你唱流行歌曲嗎?”
鐘子期點點頭:“唱的呀?!?p> “那能代表你熱愛音樂嗎?”
“不能。”鐘子期搖頭。
安紅豆說:“對啊,喜歡看謝安民的書,和喜歡聽流行歌曲一樣,只是一種消遣,又不能代表什么,哪個少女不懷春,看幾本言情小說怎么了?”
安紅豆碎碎念著,鐘子期明白了,“哦,謝安民這個作家其實是寫閑書的,對吧?”
一曲《丟了幸福的豬》到了尾聲,最后一個音符落下,“閑書”兩個字從鐘子期口里蹦了出來,顯得特別大聲,特別刺耳。
包間里的空氣凝滯了,鐘子期抬頭看到謝安民正黑著臉盯著自己。安紅豆也看到了生氣的謝安民,忙從鐘子期懷里離開,捏起小粉拳捶了下他的肩膀:“哎呀,子期,你胡說八道什么?”
軟萌漂亮的妹子的拳頭,不像敲打,像撒嬌。
“我我我我在胡說八道什么呀?”鐘子期伸出手不停拍打自己的嘴,卻不是在向謝安民認(rèn)錯,而是安慰安紅豆,逗得安紅豆咯咯咯笑起來,越發(fā)顯得兩人在調(diào)情。
那什么國王烽火戲諸侯才博美人一笑,他不過拍幾下自己的嘴巴,就讓安紅豆笑得花枝亂顫,鐘子期必須更賣力地拍打自己的嘴巴,反正自己打自己,又不疼。于是,鐘子期加快了手速,企圖讓安紅豆笑得更開心,可是他還沒拍幾下,就只覺兩眼一抹黑……
謝安民將茶幾上一整個生日蛋糕拍在了鐘子期臉上,鐘子期的臉上瞬間被奶油覆蓋,五彩斑斕的糖珠和水果片點綴其中,只露出兩只驚愕的眼睛,一只手臂懸在空中。
安紅豆嚇得從鐘子期身邊跳開,王子安也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原本歡快的氣氛瞬間凝固。
王子安沒吃到三十歲的生日蛋糕,三十歲的生日不歡而散。謝安民從KTV里扭頭走了,王子安去追。等鐘子期從衛(wèi)生間里清洗完自己滿臉滿身的奶油,走回包間時,謝安民和王子安早沒了人影,只留下安紅豆誠惶誠恐地給他遞來一整盒紙巾。
她說:“子期,你頭發(fā)都濕了,擦一擦吧?!?p> 鐘子期的腦袋瓜子并沒有回過神來,他不知道他怎么就惹著謝安民了。
“她是不是有???你怎么會喜歡這樣的偶像?”鐘子期對安紅豆說。
安紅豆原本打算為鐘子期擦拭頭發(fā)上的水珠的,聽了鐘子期這話,把臉一放:“你才有病?!比酉录埥恚成习?,也走了。
鐘子期追到KTV樓下,沒有追上安紅豆,反被收銀員攔了下來:“這位先生,你們包間還沒買單?!?p> *
王子安總覺得自己的三十歲生日過得別有一番趣味。
此前他過過兩次特別難忘的生日,一次是醫(yī)學(xué)院臨畢業(yè)實習(xí)那年。
雖然他的專業(yè)是消化內(nèi)科,但卻在婦科和產(chǎn)科也輪番實習(xí)過。在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對異性的身體充滿好奇,一想到第二天能去產(chǎn)科見識女性的身體,和男同學(xué)們從前一晚就開始激動,結(jié)果第二天興致勃勃地去到產(chǎn)房,看到女人們生孩子的慘烈哭叫,聞到空氣里彌漫的血腥味,頓時被嚇得軟趴趴。
又在婦科接受更血腥的刺激與精神捶打,生病的婦女們流出的那些結(jié)塊的經(jīng)血,紅到暗黑,散發(fā)各種病變的氣息,直接讓他反胃。那時,一起實習(xí)的同學(xué)好心地給他過生日,生日蛋糕上點綴的水果片是草莓果干,暗紅色的草莓果干,一大顆一大顆連接在一起,像極結(jié)塊的經(jīng)血。于是那個生日,他一口蛋糕沒吃,嘔吐不止。
還有一年生日,王子安也沒吃上蛋糕。
那是在騰格里沙漠新兵連的日子。只記得驗兵通過后,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到了銀川,下火車時,一輛輛解放141卡車來接他們,將他們拉到了騰格里沙漠的集訓(xùn)營,度過三個月苦不堪言的新兵連的日子。一開始,身為南方人,不適應(yīng)沙漠的天氣,動不動就流鼻血,生日那天,王子安流了很多鼻血,又想起在醫(yī)院實習(xí)時看到的女人們身上流下來的血,生孩子時流的血,以及病變的經(jīng)血,于是,哪還有心情吃蛋糕?
三十歲生日沒吃上的蛋糕,謝安民后來補(bǔ)償了王子安一個,那是幾天以后的事情了。
生日那晚,王子安離開KTV,在城市的大街上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謝安民,打了謝安民電話也沒接,倒是接到了鐘子期電話,鐘子期在電話那頭都要哭了,他說:“王伯牙,你為了個女人,不要自己兄弟?。磕阍俨换貋砭任?,我得在KTV掃廁所抵債了?!?p> 鐘子期身上沒錢,別說在KTV買單了,就是回柏樂村的車費(fèi)也沒有。
好在,王子安終于回來接他回家。這夜鐘子期深刻領(lǐng)悟了那個道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安紅豆竟然為了謝安民,和他說翻臉就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