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雅間極為寬敞,中間用一個松木雙面雕花屏風隔出內外兩室,內室里擺放的寬大床榻上一片凌亂,靠近屏風的地上扔著一把長劍,劍鞘上沾滿血跡,外室中,盧焜正坐在美人榻前的桌案旁飲酒,他約莫三十來歲,面容黑瘦,瞳仁偏小,抬眸看人時,露出大片眼白。
幾人躬身給盧焜行禮。
酒過三巡,盧焜已有了幾分醉意,他的目光在幾個護衛(wèi)身上掃過,最后落在青城低垂的面頰上。
“今日青城郡主的酒樓開張,武寧司的人卻忽然登門,你們可知為何?”
冷不妨聽到自己的名字,青城心頭一跳,抬眼見盧焜正凝視著自己,但眼神迷離,表情木然。
她眼眸一轉,見他皮膚泛紅,飲的還是溫酒,立即反應過來,盧焜應是服了五石散,劑量還不小。
五石散服下后會有輕微的視物模糊,難怪他看了她半晌,也沒發(fā)現端倪。
青城沒有冒然開口,只搖頭回應。
那護衛(wèi)也搖頭:“武寧司的人如今正在查壽禮被盜一事,想來是青城郡主的酒樓中有什么線索?!?p> 盧焜神色得意,撫掌大笑:“的確有線索,青城郡主手中有一副春獵圖仿品,卻被她當成真跡掛在新開的酒樓中,如此招搖,很快就被武寧司發(fā)現并收繳了。如今本公子得了真跡,青城郡主卻背上盜取壽禮的嫌疑,真是天助我也?!?p> 為首的護衛(wèi)訝然道:“青城郡主手中竟也有一副春獵圖!公子如何確定她手中的是仿品?”
“愚蠢,這還用問?”盧焜一臉嫌棄地睨了護衛(wèi)一眼,“悉渠雖是小國,但也是富庶之地,又與大魏交好多年,怎么可能送個仿品前來,難道不怕陛下怪罪?”
這護衛(wèi)疑慮盡消,忙抱拳道:“公子說得是,如此一來,武寧司應該不會再懷疑雅藝坊了。”
一句話,讓盧焜從狂喜中冷靜下來,他微微正色,“武寧司還在繼續(xù)排查所有進出鴻臚寺館舍之人,不過他們手中沒有證據,無非就是尋常問話,所以,務必管好你們的嘴!此外,”他看向幾名護衛(wèi),提醒道,“這些日子你們都收斂些,若再因為調戲姑娘惹出亂子,我定不輕饒!”
幾人躬身稱是。
正說著,從門外急匆匆進來一個護衛(wèi),他眼神警惕地瞥了青城一眼,俯身在盧焜耳畔低語幾句。
盧焜原本有些醉意,聽到護衛(wèi)稟報,瞬間清醒,他驀地起身,拾起地上的長劍,幾步走到青城面前站定,晃了晃頭,用力眨眼,嘗試看得更清楚些。
為首的護衛(wèi)不明所以,忙道:“公子,素琴她……”
盧焜白了他一眼,冷哼道:“素琴被發(fā)現暈倒在房中,此人根本不是素琴?!?p> 幾個護衛(wèi)并未發(fā)現眼前之人是假冒的,經盧焜提醒,他們神色一凜,紛紛拔劍。
這時為首的護衛(wèi)忽然陰惻惻道:“公子,既然她如此不知死活,不如先讓屬下們好好調教一番,留下一口氣,再讓公子問話……”
護衛(wèi)們一聽,齊刷刷地望向青城,目含邪光,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打量著,面上露出猥瑣的獰笑。
盧焜面頰抽搐幾下,默認了護衛(wèi)的提議,他用劍刃指了指屏風旁衣桁上搭著的一件薄如蟬翼、幾乎透明的紗衣,威脅道:“換上,否則現在就殺了你!”
青城瞥了眼泛著寒光的劍刃,語氣淡然:“我不過是來問盧公子幾句話,何必如此大動干戈?!?p> 盧焜只當青城被威嚇住,愈發(fā)無所顧忌,他目露兇光,驀地出手,長劍破空而來,眼看就要挑落青城敷在面上的面紗。
青城瞳孔微縮,眼底一抹寒光掠過,徑直飛身而起,奪過他手中長劍,劍柄翻轉間,劍刃回旋猶如流光,她動作極快,幾息之間便回到原處,長劍在盧焜衣領處輕輕一帶,劍刃上的血跡被抹凈,頃刻間長劍已還鞘。
幾名護衛(wèi)只覺得眼前劍光飛舞,劍花閃爍,沒等驚叫出聲,脖子上便多了一抹血線,他們先是凝定不動,接著表情扭曲地捂住脖頸,直直栽倒在地,身體不住地抽搐顫栗,嗓子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不過片刻,全都斷了氣。
青城從腰間摸出一柄細窄的柳葉短刀,此刀乃玄鐵所制,鋒利無比,可切金斷玉。
她將衣桁上搭著的紗衣纏繞在刀柄上,接著將這些人頸部細如發(fā)絲的傷口切開加深,她下刀極為精準,寬度剛好能覆蓋住劍痕,一刀下去,傷口翻裂,鮮血猛地涌出來,噴濺在紗衣上。
盧焜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雙目圓瞪,原本銳利蔑視的眼神被驚恐所替代,他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隨著一聲突兀的鈍響,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還握著那柄傷人的長劍,轉眼又看到領口上鮮紅的血痕,霎時間只覺得這劍鞘似被烈火炙烤過,滾燙無比,他嚇得驚叫一聲,將長劍扔到桌案旁的角落里。
他面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女……女俠饒命,有話好說……”
青城收起短刀,掏出一方巾帕緩緩擦拭手上零星的血跡,氣定神閑:“我說過,我只是問幾句話而已……現在能問了?”
盧焜忙不迭地點頭,一連說了好幾個能。
“春獵圖呢?”
盧焜對剛才一幕心有余悸,腦中有霎時的空白,短短幾個字反復琢磨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他連滾帶爬到美人榻旁,挪開榻前的足踏,將青磚下暗格中的物件一股腦翻騰出來,從中挑揀出一個畫匣,哆嗦著捧給青城。
青城打開畫匣,展開畫卷瞥了一眼,復又收回到匣中。她眼波一轉,目光從那些散落的物件上一一掃過。這些物件中有地契、坊中女子的身契,一些雜七雜八的紙張信箋,還有一沓冊子,其中一本正落在她腳邊。
她彎腰拾起,展開一看,赫然發(fā)現里面記錄的竟是兩個月來到坊中聽曲的朝臣們的言論,她一本本翻過,其內容全部涉及太子及朝中清流一派的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