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發(fā)現(xiàn)羅荃的身份實屬意外。
往年萬壽節(jié)，依慣例，是由鴻臚寺和驍騎營的人一道核實入京使者身份，但此次萬壽節(jié)慶典的使者比往年多了幾成，魏帝便將差事給了武寧司。武寧司查人，向來都是往上三代查起，如此很快發(fā)現(xiàn)了羅荃的真實身份。
但珩王對這些并不感興趣，他的目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讓青城與她合力查明三年前瑄王被伏殺的真相。自青城入京后，他就一直想找機會將一切和盤托出，可每次見面的時機都不對。
如今最好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卻有些猶豫，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女子，真的能成為共擔(dān)要事的盟友嗎？
但這猶豫不過轉(zhuǎn)瞬即逝，只要能獲取線索，他不會意氣用事到去在意她的人品性情。反正此事過后，他和這位郡主會分道揚鑣，如同參商，再不會有任何干系。
如此想著，他佯裝不悅，眸底暗潮涌動。
“郡主謀算周全，布了好大一個局，竟將本王當(dāng)成棋子欺瞞利用，既借本王之手鑒定畫作，又讓本王給酒樓題名，如今滿樓座無虛席、賓客如云，應(yīng)該正合郡主心意吧……”
他怒極反笑，“郡主身份貴重，本王自不會怪罪，但羅荃如此欺瞞，本王定不輕饒！”
他有意威嚇，聲音不大，卻透著徹骨寒意。
青城心口浮起驚濤駭浪，連忙請罪：“羅副使如此，不過是為了還父親當(dāng)年恩情，請殿下莫要怪罪于他。這一切皆是臣女挾恩圖報之過，請殿下責(zé)罰?！?p> 珩王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見她臉色發(fā)白，眸中懼色不似作假，才道：“郡主當(dāng)真甘愿領(lǐng)罰？”
“是，臣女定無怨言?！?p> 珩王用指腹輕撫白玉杯盞外壁，斟酌片刻，道：“領(lǐng)罰就不必了，不過，郡主要同本王做一樁交易。”
青城怔然片刻，道：“什么交易？”
珩王目光凝定在她身上，一字一句道：“郡主助本王查明三年前瑄王被伏殺的真相，作為交換，本王可以不追究羅荃欺瞞之罪。如何？”
青城垂眸看著眼前的白玉盞，道：“珩王殿下相信伊昭不是兇手？”
“正是，她根本沒有這么做的理由。何況當(dāng)時郡主就在鄔桓皇宮，伊昭公主斷不會讓郡主身涉險境?！?p> 青城淺淺一笑，雙手端起面前的茶盞，直直望向珩王，“臣女答應(yīng)與殿下的交易，臣女必定全力相助殿下，愿沉冤昭于白日，奸邪之徒無所遁形?！?p> 珩王面色一肅，也雙手執(zhí)盞。
兩人鄭重其事，一飲而盡。
青城放下茶盞，道：“殿下既說共謀此事，那我們就是盟友，是不是應(yīng)該彼此坦誠？”
“這是自然。”
“殿下那日說相信壽禮被盜與臣女無關(guān)，是否因為殿下知道臣女手中的春獵圖乃伊昭所贈？”
“不光是，還因本王知道，三年前伊昭公主與兄長一起狩獵時，盧定洲也隨行在列，我猜想他也許知道什么內(nèi)情，所以當(dāng)武寧衛(wèi)探查到盧焜意欲盜取春獵圖時，本王便一力促成此事，坐實盧焜的罪名，借此讓盧定洲入獄，才好找機會審問他?！?p> 青城沒想到珩王如此直白，不由怔住。
果然成了盟友就是不一般。
“郡主既已問完，本王有一處不明，還望郡主解惑?！?p> 他直視她的眼睛，道：“四獵圖是否跟三年前的真相有關(guān)？”
青城心頭一震，緩緩道：“珩王殿下為何有此一問？”
“三年前，本王從鄔桓皇宮的密室將郡主救出時，郡主已然昏厥，卻抱著這副春獵圖，怎么都不肯松手?！?p> 鄔桓皇城被魏軍攻破那日，天地間一片昏暗，不斷有焦雷炸響，伴隨著云中騎震天撼地的喊殺聲，整個皇宮亂成一團，宮火四起，她在密室中，口不能言。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近乎昏迷時，密室門被打開，有人進來將她抱了出去，她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記得她的額角不時撞上他胸前的護甲，硌得生疼。
艙室內(nèi)闃靜無聲，矮案上燭火搖曳，映照在青城眸底，有如星光浮動。
燈芯噼啪兩聲爆響，青城收回神思，眼睫輕閃，眸中空茫之色一縷一縷散去，眼神恢復(fù)清明。
她唇角勾起：“原來那日進密室救下臣女的竟是珩王殿下，臣女還未謝過殿下?！?p> 珩王搖頭：“郡主不必言謝。本王只是在想，生死關(guān)頭，伊昭公主應(yīng)該不會單純地贈畫，想來此舉必有深意，故而有此一問?！?p> 青城語氣平靜，說出的話卻令珩王心頭一震。
“殿下猜得不錯，的確有關(guān)，因為殺害瑄王的罪魁在找四獵圖的下落?！?p> 他眉心微蹙：“郡主如何知曉此事？”
“當(dāng)年鄔桓皇城陷落前，有一群黑衣人趁亂潛入普澤殿，逼問伊昭四獵圖的下落，言談中提到伏殺瑄王一事，當(dāng)時臣女就在普澤殿的密室中……”
珩王心神俱震，一向平靜的眼中驟起波瀾，聲音透出幾分嚴厲：“如此重要的線索，當(dāng)年為何不說……”
話未盡，對上青城泠然的眼神，他驀地頓住——當(dāng)年她因目睹太多殺戮，患了失語之癥，口不能言，而憑她與伊昭的關(guān)系，只怕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反倒徒惹殺身之禍。
他努力按捺住心緒，緩緩道，“那些黑衣人為何要找四獵圖？”
“四獵圖中有這些人想要的東西，但具體是什么，臣女想不起來了，當(dāng)時臣女昏昏沉沉的，聽得本就不清楚?！?p> 兩人一時無話，艙室內(nèi)靜謐無聲。
良久，珩王開口：“抱歉，剛才本王失禮了，郡主莫怪?！?p> 青城輕輕搖頭，又道：“伊昭當(dāng)時將春獵圖給臣女，就是因為只要春獵圖在臣女手中，這罪魁遲早會現(xiàn)身，以此為線索，便能查清當(dāng)年之事。”
珩王凝目沉思，頃刻間想通所有事情，他直視青城，雙眸明銳，“郡主在酒樓展出畫作，又聯(lián)合羅荃做戲，都是為了借由春獵圖找出罪魁，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