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回到大營時已經(jīng)近了黃昏,他手下的幾個親衛(wèi)跟在他的身后。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剛一回來就又跑到了嫻兒的營帳中。
此刻,嫻兒正對著發(fā)呆,雙眼有些空洞與木訥,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像極了一個沒有感情的玉雕坐在那里。
“你看我?guī)裁椿貋砹?“李元吉興致沖沖的走了進來。他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在她這里橫沖直撞,連通報都不通報一聲。不過他的出現(xiàn)倒是讓一只沉默不語的她緩過神來。
“你看。“他捧著一只小兔子停在她的眼前,那小兔子小小的一團通體雪白,也就李元吉手掌一般的大小。那小家伙可憐巴巴的看著她,那樣子甚是惹人喜愛。
“你從哪里弄來的?“她有些好奇的問道?!白匀皇橇肿永锎淼?。“
“你去掏兔子窩了?““俗話說狡兔三窟,我可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弄來這只活物。怎么樣?你可喜歡?“看他的樣子倒是有點像在邀功。
她從他手中將那小東西接過來,“喜歡是喜歡,不過你將人家的孩子弄了來,她的母親一定會很傷心的?!八樍隧樐侨彳浝w細的絨毛,小家伙的體溫暖著她的手掌。
“這你放心,它絕對不會擔心的?!八麑捨康?。
“這是為何?“她一臉不解的抬頭望向他。
“因為它已經(jīng)被我一箭射死了,我還打了不少其他的好東西,到時候叫人剝了皮給你做個襖子御寒?!袄钤f的面不改色,嫻兒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而后不再看他,將手中的小家伙往懷里攬了攬。
“怎么,你生氣了?“他一臉狡黠的試探著問道。
“我沒有……“她默默否認。
“你分明就是生氣了!“他說著又向她湊了湊。
“我真的沒生氣……“她再次強調。
“你肯定是在責怪我心狠殺了它!“他說道。
嫻兒更加覺得無語,他既然已經(jīng)有了這般認識又何必還要問她呢……他好像很想看自己生氣的樣子似的。
她淡淡的搖了搖頭,“我真的沒有怪你,即使不被你殺死,它也難保不會成為別人的獵物。“
這世上的弱者絕不可能依靠著強者的憐憫過活,所以她真的不怪他,她只是心疼那個小家伙罷了。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要更堅強的活下去,在她的寬兒平安長大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她要盡自己所能護他周全。因為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愿意為了他而犧牲自己性命的人。
她注視著李元吉的眼睛,見他看著自己時臉上寫著的歡愉與期待,心中不由的多了一絲愧疚之感。她終是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她的生命中已然背負了太多,再也無法承受他的這份炙誠。
一年多來他對她的懺悔以及他對她的好早已平復了她心底的那份怨恨。或許是她有了更為之怨恨的人和事吧……
“那一會兒我就命她們去給你做襖子!“他心情大好地說道。
“這可是在山里,你以為是在皇宮呀,哪里會有人懂得這些裁縫的活計!“嫻兒略感無語。
“這軍中的營妓大多有些手藝,平日里將士們的衣物都是他們縫補的,雖然比不上宮里,但也能將就?!袄钤忉尩馈?陕牭健盃I妓“二字,她的心中就感到陣陣刺痛。李世民今日警告她,若是她繼續(xù)與李元吉糾纏不清做出什么有辱他臉面的事情,他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在皇帝面前揭穿了她的身世,屆時就算皇帝顧念舊情不殺她,她也不會落得比官妓更好的下場。他說她現(xiàn)在這張臉很讓人倒胃口,估計做官妓都不夠格,做個營妓倒是物盡其用。
她自然也不會認為李世民是在嚇唬自己,他能說得出便一定能做得到。他的狠心與絕情沒人比她更了解了。
“我現(xiàn)在的樣子是不是真的很丑?“她有些恍惚的問道。
這軍中沒有銅鏡,她也是偶爾借著水中的倒影看看自己愈合的傷口。她一直覺得自己的五官長得不差,縱然是傷了一側的臉也絕不至于他口中說的那般不堪入目。
“哪個不長眼的說你丑了,我去割了他的舌頭!“李元吉又瞬間冒了火,她在他心里一只是這天下最美的女人。
可這話聽到嫻兒耳中卻不是那回事兒,他如此急于否認是不是代表他其實也是認同的呢?只是怕她傷心一直不說而已。
“沒有,沒有人這么說,我只是隨便問問?!彼÷暤鼗卮鸬?,聲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眼中卻閃爍著難以掩飾的落寞。
盡管她曾無數(shù)次地告訴自己,容貌不過是身外之物,無需過分在意,但每當夜深人靜,或是拂過那道傷疤時,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介懷總會悄然浮現(xiàn)。畢竟,又有幾個女人能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那時她只是覺得自己能活下來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哪里還顧及得上這些??呻S著時間的流逝,那些傷痛會漸漸的愈合,但同時又會有新的煩惱找上門來。
她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然會掀起如此大的波瀾。
沒過幾日,一次看似偶然的機會,她真的見到了那些傳說中的軍妓。令她震驚的是,每個人的左臉上都有兩道胭脂染成的斜紅,與她傷疤的位置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那一刻,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與不解,難道李世民真的要用這種方式來羞辱她嗎?這分明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與那些軍妓并無二致。
可后來,孫陌陌的一番話卻讓她更加困惑。原來,這并不是李世民的主意,而是齊王李元吉的杰作。李元吉解釋說,當年魏文帝寵愛的女子不慎撞到屏風,臉上留下了傷疤,但魏文帝并未因此嫌棄,反而更加寵愛她。
后來,許多女子為了效仿,紛紛在臉上畫上了同樣的斜紅,這便是所謂的“曉霞妝”。
李元吉說,他也想讓她知道,無論她的臉是否能恢復如初,他的心都不會因此而有絲毫的改變。沒錯,這個故事就是孫陌陌講給李元吉聽的,她遇見那些軍妓更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他們?yōu)榱俗屗靼走@份心意而刻意安排的。
這曉霞妝的由來,她以前也曾聽說過,但從未往那個方向去想過。如今,聽著李元吉和孫陌陌的一唱一和,她心中雖有氣,卻也不知該往何處發(fā)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