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七年蟬鳴聲聲喚炎夏,綠樹焦枯葉卷曲。穹蒼無一絲云,赤地蒸騰熱浪翻,室外石板燙腳不敢觸,銅鏡照人面,汗?jié)n斑駁暈水墨。夜來涼風(fēng)亦微弱,猶似火爐中喘息。
“讓耶耶看看我們的小蓁兒,怎么還哭鼻子了,是誰欺負(fù)我的心肝寶貝了,耶耶給你出氣!”元吉一頭汗從外頭走進(jìn)來,一把抱起站在一旁氣嘟嘟的女娃娃。
娃娃帶著哭腔,“耶耶,阿娘吃了我的果果!”
李元吉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華蓁說的果果是今日皇帝賜下的荔枝,乃是蜀地的進(jìn)貢之物,快馬加急十余日才送到長安。皇帝賜了他們兄弟三人各兩顆,李元吉便趕忙讓人把這兩顆荔枝給華蓁送了來。
“嗯……兩顆都吃了?”他挑眉看向女人。
“嗯。大夫說蓁兒還小不適合吃,我這個當(dāng)娘的就替她吃了?!迸丝粗男⊥尥拚f的義正嚴(yán)辭。
娃娃竟然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李元吉忙哄著懷中哭聲不斷的女兒,“蓁兒不哭,一會兒耶耶送給你很多果子!”他拍著女兒的背輕聲細(xì)語道。
“真的嗎?”小娃娃嗚咽的問道,揉了揉自己淚汪汪的眼睛。
“當(dāng)然是真的!耶耶什么時候騙過蓁兒!讓小玲帶你去吃果子好不好?”李元吉擦著她小臉上的淚珠。
“不好!再吃到的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果果了!”她說著又撲到李元吉的肩膀上哭起了鼻子。
李元吉向女人投來求救的目光,婉鈺高冷的看了看男人,示意給他自己想辦法。
“王爺、王妃,東宮的碩珍縣主來了,說是來找小縣主玩的。”小玲進(jìn)門上前稟道。
“碩珍姐姐來了!”那小丫頭頓時喜笑顏開,抹了抹淚,“耶耶,快放我下來!我要去找碩珍姐姐!”小孩子的性情就是一陣一陣的,只要一見著跟自己一樣大的孩子就什么都忘了。
看著蓁兒蹦蹦跳跳的跑出房門,元吉默默的長舒了口氣:“是哪個大夫說蓁兒不適合吃荔枝的,我可是特意問過的,她這么大的孩子吃個一兩個沒有問題,該不會又是那個甄大夫吧?”
“我說的!小孩子吃太甜的不好!”女人挑挑眉,卻把李元吉逗笑了,“你說你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孩子搶吃的!”他上前抱住女人。
婉鈺故作嫌棄的敲了敲他的背,“一身臭汗,不要抱我!”
“我便不!”他將女人固的更緊了些。
“對了,小玲快拿過來!”王妃朝在站在一旁看著二人嬉笑的女孩吩咐道。
“是,王妃!”小玲應(yīng)著,急忙轉(zhuǎn)向內(nèi)室取來冰盅,正中躺著兩顆飽滿的荔枝。
“你太寵著華蓁了,以后會被你寵壞的!”女人說著撥開一顆荔枝塞進(jìn)他的口中,“好吃嗎?”
“嗯!”他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口咬下去還硌了一下牙,我看著他的樣子不覺笑了,“記得將核吐出來!”女人將手伸在他的面前,示意男人可以吐在她的手心里,那黑核上果然有個牙印。
“小娬吃過荔枝?”元吉問道。
“小時候吃過一次,那是皇帝賞賜給我祖父的,祖父留給了我!很甜!”女人說著又剝開了另一顆塞進(jìn)男人的嘴里,“誰能想到我長大之后會遇到一個傻瓜,自己一個沒吃都留給了我和女兒!”
男人將她拉近,吻上她的唇,將口中的荔枝度進(jìn)了女人的口中,頓時涼甜之感漫溢了整個口腔,“我只愿在你面前當(dāng)個傻子!”他用下頜抵住女人的頭頂。
“聽說父皇要去仁智宮避暑?”女人環(huán)著男人的腰問道。
“嗯,就在兩天后,你也準(zhǔn)備一下,這次咱們帶著蓁兒一同去!”元吉柔聲說道。
“怎么一個個的都那么急!明天是陌陌和段雄的大喜之日,昨日剛剛讓人送來了喜帖!”女人伸手將桌上的喜帖遞給他看,“齊王準(zhǔn)備送些什么賀禮?畢竟這丫頭可是為數(shù)不多覺得齊王殿下玉樹臨風(fēng)的人呢!”女人故作陰陽怪氣的說道。
元吉抱著女人的雙臂緊了緊,“你的丈夫本就是玉樹臨風(fēng),這世上多少女人巴不得能嫁進(jìn)齊王府呢,也就是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哎!我怎么到覺得你和那個孫陌陌才是天生一對,連說起話來都是一模一樣!”
“她怎么說?”元吉用拇指摩挲著女人的面龐。
“她也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女人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
“這就對了!旁觀者清!算那丫頭有眼光!禮要挑個大的!”男人的眉毛仿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她不禁翻了個白眼送給他。
“孫陌陌那邊還有勞愛妻幫為夫下下功夫?!彼谂硕叺驼Z。
婉鈺自然明白元吉的意思,他是想從李世民身邊的人下手,拉攏段志玄為己所用。這法子多少是奏效的,在此之前封德彝就成了她們埋下秦王府中最好的釘子,不過那人多少有些善變,用之也要慎之又慎。
比起文臣,李世民身邊的武將才是他們的真正目標(biāo),若是能妥善拉攏,便能打破兩黨之間文武不均的局面。不過這種戰(zhàn)場上過命的交情又怎會是說變就變的,總還是沒有那些花花腸子的文官好對付。
孫陌陌的婚禮辦的很是熱鬧,她的太祖父孫思邈、甄老爺子、甄逸的祖母和母親都來了,可唯獨不見甄逸的身影。
在上次的毒酒風(fēng)波后秦王與齊王還是第一次一起出現(xiàn)在了這樣的場合,她知道段志玄是猶豫過的,因為現(xiàn)在的她再也不是當(dāng)初的薄子嫻而是齊王妃,但他們還是在最后把請柬送到了齊王府,念著過去的情誼,也因?qū)O陌陌的強烈要求。
“甄大哥沒有來嗎?”婉鈺問著一旁笑嘻嘻的甄老爺子。
“別提那小子了,以前還中規(guī)中矩的一個人。這年紀(jì)越大倒是越讓人猜不透了!”甄老爺子滔滔不絕的抱怨起來。
“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他了?!蓖疋晢枴?p> “聽說那小子背著我們連孩子都有了!之前也沒聽他說起過,讓他把妻兒帶回來讓我們瞧瞧,起碼把婚事給辦了,你猜他說什么?他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然后留了句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庭院深深,牡丹依舊,已物是人非。月升月落,江河?xùn)|流不復(fù)返。舊時情景如畫卷,折疊在心底最深處。
“您說他有妻兒了?”女人甚感意外的問道,這么久以來她竟然毫無察覺,也沒聽人說起。不過這種做派倒真的很不像甄逸,他若是愛那女子又為何不肯帶回來見家中長輩?
婉鈺不懂,但如今也再沒有機(jī)會當(dāng)面問他。她想甄逸定然是深愛那女子的吧,不然又怎會與她孕育自己的孩子呢?總之,是替他高興的,從此之后山高海闊,長安不再是他的束縛,他們余生各自安好、彼此祝福。
天微亮,龍輿緩緩駛離繁華的長安,車廂內(nèi)鋪陳著金絲錦緞繡墊,細(xì)膩的花紋如同繁星點綴,散發(fā)出淡淡的龍涎香。李淵身披華袍,閉目凝神,散發(fā)著皇家的尊貴與威嚴(yán)。
此次的目的地為仁智宮,一處避暑的上選之地。李世民一身勁裝,身下的白蹄烏毛色如雪,矯健有力,踏著整齊的步伐。
李元吉也若有所思,與李世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緊隨圣駕之側(cè)。留守長安的李建成,看著皇帝離去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雙拳在背后緊握。這一行不過是大戰(zhàn)前夕的平靜,一場關(guān)于皇權(quán)的博弈早在盛夏的熱浪中拉開帷幕。
夜幕降臨,月光如霜,太子府內(nèi)燈火通明,爾朱煥和橋公山受太子之托將一只沉重的箱子抬上馬車,踏上前往慶州之途。他們心中清楚這箱中金銀的意義非比尋常,是太子為了增強勢力為東宮招募私兵贈與慶州都督楊文干之物。
太子不比李世民早年四處征戰(zhàn)、統(tǒng)領(lǐng)三軍,廣交天下豪杰,秦王府八千玄甲軍個個是精兵強將。太子自然寢食難安,于是亦在長安周邊招募驍勇之士二千余人,號長林軍。
之前李建成是想從其他州府調(diào)幾百精兵安置在東宮的,可卻被李世民的人告到了皇帝跟前,太子遭到了一番痛罵,參與此事的東宮親信也落得個流放的下場。
這次皇帝和秦王都離開長安,如此機(jī)會李建成又怎能放過。只是李建成未曾料到,還未出十日這看似穩(wěn)妥的一步卻將他架在烈火之上,差點將一切焚為灰燼。
此時,正坐仁智宮的李淵心情猶如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表面上波瀾不驚,內(nèi)心卻如同巨浪翻騰。密報如驚雷般打破了他的平靜,字字句句如利劍直刺他的心臟。
他的手微微顫抖,看著那些不容置疑的文字,清晰地記錄著爾朱煥和橋公山的供詞,他們承認(rèn)那些系太子所授意。
李淵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不僅是對他的挑釁,更是對大唐江山的威脅。他凝視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暴風(fēng)驟雨。
西殿,齊王妃坐在妝臺前,指間輕盈地劃過烏黑如瀑的發(fā),銅鏡上映出的容顏讓人覺得都有些陌生,嘴角勾勒出的微妙弧度,似春風(fēng)拂過湖面,波瀾不驚,卻蘊含著深邃的意味。
眼神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棋局,每一個棋子都已落入掌中。她的骨子里對于權(quán)力的游戲似乎有著一種天賦和熱情,如同血液中的欲望,無法割舍,也無法忽視。這種上癮并不只是單純的貪婪,更是一種報復(fù)的快感,她要讓所有傷害過寬兒,傷害過她的人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婉鈺命人在無意間將太子意圖招募慶州死士的消息透露給秦王的人。李世民也一點不浪費這個機(jī)會,用一箱甲胄去換掉金銀,私運甲胄,謀反之嫌已昭然若揭,今日他又暗中放走了給東宮報信的探子。
皇帝一紙詔書,命太子速速前往仁智宮。傳召急迫,卻未言明緣由。太子心中暗自揣摩,莫非是那事終于東窗事發(fā)?
探子匆匆而來,面色凝重,帶來的話語更是如寒冰刺骨:“陛下欲以謀反之罪,問罪于太子?!碧勇劥耍闹形逦峨s陳。
定是父皇聽信了讒言,欲先將他引起仁智宮,無聲中剝奪他的儲君之位。李建成苦笑一聲,謀反?這罪名一旦坐實,便是萬劫不復(fù)。
身旁,謀臣們分為兩派,爭執(zhí)不下。一派力勸太子向皇帝謝罪,澄清誤會,洗刷謀反之名;另一派則主張占據(jù)長安,登基稱帝,以絕后患。
太子眉頭緊鎖,這的確是個兩難之選。前者,即便能僥幸脫罪,但私自招兵之事已犯忌諱,父皇心中必然對他失望至極;后者,則更是兇險萬分,一旦失敗,他便成了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再難回頭。而李世民,便可借此機(jī)會名正言順地平叛,登上太子之位。
此時,大唐初定,北方未定,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哪個徹底敗落,對天下安定、對于楊婉鈺來講都沒有什么好處,這自然也不是她想要的。婉鈺在這緊要關(guān)頭,悄然讓探子帶了一張字條給太子。
字條之上,僅書一字——“據(jù)”。
這自然逃不過李世民的眼線。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太子據(jù)守長安,正是他所期望的結(jié)果。這字條將成為齊王勾結(jié)太子謀反的鐵證。
仁智宮內(nèi),氣氛凝重。李建成跪在李淵面前,從未有過的無措與惶恐。
面對秦王一黨的步步緊逼,他的解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頭不停的叩響冰涼的地面,額頭也冒出了血。
李建成動了不該有的心思,被別人利用了,也怨不得旁人。
李元吉挺身而出,為兄求情:“請父皇明鑒,大哥本是儲君,根本無需謀逆。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欲置大哥于死地。若大哥真有謀反之心,又怎會在聽到父皇傳召后,便匆匆趕來?”
婉鈺也上前跪在李元吉身側(cè),聲音中帶著幾分懇切與堅定:“陛下,此案疑點重重,何不宣召慶州都督楊文干面圣?太子有無異心,一問便知。若楊文干真有謀反之心,也可早做處置,避免兵戈。若太子無謀反之意,則可還太子清白。陛下、秦王皆在此,楊文干定然不敢說謊?!?p> 殿內(nèi),一片寂靜。眾人皆在等待,等待那最終的裁決。而這場游戲,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