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生來并無父母

　　“舉手之勞，無足掛齒?！?p>　　蘇長泠被女人那突如其來的大動作嚇了一跳，忙不迭退后半步側(cè)過了身去，一面不著痕跡地壓死了袖內(nèi)鬧騰個不停的烏青羅盤。

　　——這家伙自從進(jìn)了這程家大院起，便一直蹦跶得厲害。

　　她知道它這是感受到了鬼珠們的氣息，卻也不敢在這大青|天|白|日的隨意擺開架勢捉鬼。

　　——上來一個照面，開口便跟人夫人說“您家里頭有鬼”，她還不得被人當(dāng)那招搖撞騙的立時趕出去？

　　再說……若真平白嚇到了人，回山后，她又該被師父責(zé)罰了。

　　這種事，怎么都得等到夜深人靜了，才好偷著動手。

　　“何況，步云墟平素鎮(zhèn)守黃山，濟(jì)世救民原也是我等分內(nèi)之事?！碧K長泠避著眾人的視線悄悄捏了道指訣，就手試圖扶起那伏在地上的婦人，“夫人您實在不必如此——還是快快請起罷?！?p>　　“不不，值得的?！笔肓铣掏跏下犃T卻并不打算起身，反倒示意程映雪跟著她一同雙膝觸了地，“仙子，您有所不知，外子早亡，民婦膝下只余這一雙兒女——倘若云娘（小字）今天真有個三長兩短，民婦怕是也不想活了！”

　　“是以，今日被您救下的又何止是云娘？您今日這也是救了民婦的一條性命吶！”

　　“仙子，民婦雖是個不通文墨的婦道人家，卻也知曉救命大恩，非比尋?！€請仙子莫要推辭，再受民婦一拜！”

　　程王氏言辭懇切，話畢帶著程映雪對著少女便又是一記大禮。

　　蘇長泠被她那一大段的道理堵了個毫無退路，至此也只得略微側(cè)了身子，勉強(qiáng)收了半禮。

　　“多謝仙子體諒?！毙辛硕Y的程王氏略略安下了心來，遂起身請?zhí)K長泠進(jìn)屋內(nèi)喝茶，順帶試探著邀她在程家小住兩日，她好再正式給人籌備份像樣的謝禮。

　　蘇長泠對程王氏口中的謝禮并不在意，但她本就打算在附近尋個住處，這會既趕上了程王氏主動開口，便假意思索一番，順?biāo)浦蹜?yīng)下了。

　　程王氏見狀大喜過望，連忙差婢子們下去準(zhǔn)備茶水點(diǎn)心，轉(zhuǎn)頭又呵斥著趕了自家閨女：“去！云娘，還不快把你那身衣裳換了，好歹也算是個大家小姐，成日穿這么破破爛爛的成何體統(tǒng)？”

　　“也不怕教人笑話！”

　　“噫~蘇姐姐才不會笑話我呢！”程映雪咧嘴做了個鬼臉，言訖方回屋換了衣裳。

　　“讓仙子見笑了，云娘一向是這個活潑性子?！背掏跏咸终?zhí)K長泠入了上座，繼而親手替人奉上了茶水。

　　上好的黃山松蘿色綠香高，茶氣蒸騰間柔和了少女微顯清冷的眉眼，也讓程王氏心下不由對其生出了幾分親近。

　　“蘇仙子，請恕民婦冒昧——”坐定了的婦人小心伸手撫上了茶案，“民婦見您芳華灼灼，不似尋常仙人，不知仙子今年……芳齡幾何呀？”

　　“十九。”蘇長泠言簡意賅，“不過，夫人您原是長輩，倒也無需這般客氣——喚我‘長泠’便是?！?p>　　“喔喔，才十九歲——怪不得瞧著這般年輕?！背掏跏先粲兴?，“那，長泠仙子，您家中二老身子可好？”

　　“您這么小便去上山跟了仙人，他二人可還舍得？”

　　婦人說著，身子微微前傾：“他們可是咱們徽州府的人嗎？”

　　她眼中含著些許熱切，蘇長泠知道她這多半是不知該如何謝她，便想將那謝禮送到她俗世的“家”里面去——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于是蘇長泠沉默下來，程王氏等了片刻也未見回應(yīng)，禁不住小聲喚了少女一句：“長泠仙子？”

　　“夫人，在下生來并無父母。”

　　“啊……抱歉，是民婦口舌無狀，失禮了。”程王氏聞聲一愣，而后瞬間掛上了滿面的歉意。

　　“無妨，修行人本不在意這個?！碧K長泠望著她悄然晃動了眼神——方才她懷中的尋魄玉好似又燙了一下。

　　“蘇姐姐，娘，你們兩個趁我不在，都聊什么好玩的呢？”換好了衣裳的程映雪及時打破了即將到來的尷尬氣氛，進(jìn)屋便先對著程王氏撒了個嬌，“我也要聽！”

　　程王氏見此趕忙招手將人拉到了身邊：“你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怎的還這么冒冒失失的。”

　　“來，過來讓娘瞅瞅，都傷到哪了？”

　　“沒事，就是爬山時不小心磨破了手腳——都被蘇姐姐拿仙藥給治好了?！背逃逞┬σ饕魃斐鲭p手，在娘親眼皮子底下翻了又翻。

　　“您看，這會是不是都快沒什么痕跡了？”

　　“瞧著倒是還好，多虧了長泠仙子的神藥?！背掏跏献ブ」媚锏母觳沧屑?xì)看了兩圈，“只是以后可不許再干這么危險的事了?！?p>　　“放心吧，娘，女兒有分寸的?！背逃逞┕首骺鋸埖卮蛑?，“以后保證不再犯了?！?p>　　“你最好是?！背掏跏相亮怂谎?，母女二人敘話間，院外忽進(jìn)來個通傳的丫鬟。

　　那丫鬟面色稍顯匆忙，進(jìn)了屋便福身低下了腦袋：“夫人，小姐?！?p>　　“大爺聽說小姐平安回來了，請小姐即刻去前堂一趟——府中的幾位老爺都在前堂，等著與小姐問話?！?p>　　“小姐今日險些跌下山崖，眼下又才剛回府，這會子哪能去回什么話？”程王氏聞言重重蹙了眉頭，“你去回稟府中幾位老爺，就說小姐今兒受了驚嚇……”

　　“不必了，娘?！背逃逞?yīng)聲搖頭，安撫似的拍了拍婦人的手背，“問個話而已，大伯他們又不至于給我生吞活剝了。”

　　“可是……”程王氏猶自遲疑，小姑娘卻先回眸沖著那丫鬟清淺一笑：“你先去前頭回復(fù)大爺他們罷，就說容我整理下儀容，云娘稍后便到?！?p>　　“喏?！蹦茄诀咝羞^禮便快步退了，程映雪亦與蘇長泠交換過眼神，旋身招來了自己的貼身婢子。

　　直待小姑娘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院門外，程王氏方滿目憂慮地轉(zhuǎn)過頭來，起身對著少女深深作了一揖：

　　“長泠仙子，容民婦斗膽，想再問您一句——還請您能看在民婦為母心切的份兒上，慈心同民婦說句實話?！?p>　　婦人蹙著眉頭抬了抬眼：“云娘她今日上山……”

　　“真的只是為了泄憤撒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