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陸厭

　　林瀾看著被宴衍斬開的大山，其中切面并非尋常山石，而是……碎而成塊，堆砌緊密的血肉。

　　“師父，這……”

　　宴衍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著急。

　　宴衍隱在袖中，捏印換訣，推算天機，洞察世事如翻書。

　　天下人間，三清為仙，傳聞有神通廣大者，視光陰時間為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長河，逆流而行如淌河。

　　于是一條條清晰脈絡在宴衍的法眼之下無所遁形，一一呈現(xiàn)，林瀾下山斬殺的大妖，重傷入破廟，謝遠的第一次出現(xiàn)，被他摸走的錢袋子，然后是那頭牛妖，最后一幕，定格在謝遠剖心而出，滴血林瀾心上，宴衍向前一步，天地顛倒，滴進林瀾心中的幾滴凡人心血，便如流水一般，再次逆流回他手中心臟。

　　林瀾站在原地，忽然感覺到心底生起一種奇怪感覺，就好像一直背著一座石像行走在大路上，但此時回頭，身后石像已經(jīng)不在，入目所見，再不是死寂石塊，而是山清水秀。

　　做完這一切。宴衍伸手，抓住那一條最為晦暗的脈絡，本想趁著玉清境法力尚在，直接將大祭源頭給找出來，但在她觸手之際，卻發(fā)現(xiàn)這一條脈絡竟然和林瀾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宴衍目光向此脈絡最遠處看去。

　　———

　　東土俱蘆州。

　　日月相對，陰陽兩割。

　　日月臺上分兩宗。

　　即煉太陰太陽之力修行。

　　兩宗下轄一座大城，喚作煉明，相傳是三千年前，陰陽二宗未分家時，一位玉清境界的仙人丟下一方印章所化。

　　陸厭拿起桌上品相極好的羊脂玉凈瓶，為自己倒了杯酒，一邊捏著酒杯置于唇旁卻不飲下，饒有興趣的聽著不遠處女子的琴聲。

　　與此同時，一襲繁復紫袍，羽冠墨簪，兩綹白發(fā)垂肩的男人走進了留意樓。

　　很快就找到了正在聽琴的陸厭。

　　“好興致，只是你死期將至了?！?p>　　陸厭搖了搖杯中酒，臉上勾起一抹輕佻笑容，看著遠處彈琴女子，問道：“琴姬姐姐，你聽到了嗎，我?guī)熜终f我要死了，姐姐可要好好安慰安慰我啊?！?p>　　彈琴女子笑了笑：“好啊，只怕公子不肯呢?！?p>　　“姐姐哪里的話，我可……”

　　還不等陸厭說完，紫袍白發(fā)的男人已經(jīng)出手向陸厭抓來，眼看著就要捉住他的衣領，陸厭卻不緊不慢的將杯中酒飲盡。

　　下一刻，酒桌山水遠，在陸憐眼中的陸厭，整個人和他的距離被無限拉遠，轉瞬三千丈。

　　“陸厭，和我回去，只有陰陽兩宗合力遮蔽天機，才能保得了你。”

　　陸憐自知此地陣法玄妙，自己如果強行出手破陣，恐怕會有傷留意樓中其余之人，只能對遙遠處的陸厭喊道。

　　“掌教師兄，我膽子小，你可不要嚇唬我?！?p>　　“你以為她是什么人？三百年前，只因還不曾被定性的通敵一事，便以一紙符箓鎮(zhèn)殺北岳正神，視規(guī)矩二字如無物，今日天機大動，連我也攔不住她的推算，一旦你算計她徒弟的事情被她知道，你如何能夠不死？我已經(jīng)恭請陰陽寶輪，只要你和我回去，我們定能保你。”

　　陸厭聞言，不作回答，只是又從桌上盤中取下一個杯子，斟滿酒后，站起身，一步越過千丈距離，三步過后，已經(jīng)走到陸憐身旁，將一杯酒遞給他后，這才不急不緩的說道：“掌教師兄，如你所說，你覺得那一位推算到和林瀾有關，晦澀不明的天機，再看到陰陽寶輪，會天真的以為這只是巧合嗎?！?p>　　陸憐當然不會這樣以為，但有陰陽寶輪在，那一位到底會顧忌一二，到時候再談如何保命。

　　陸厭仿佛知道自己這位師兄所想，手里拿著的玉凈瓶微微傾斜，便有醇香酒水流落，卻不觸地，反而在半空中化為一面波紋水鏡，水鏡中浮現(xiàn)出一個中年漢子在田間放牛的景象，陸厭指著水鏡，開口道：“昔年盈缺仙斬三尸失敗是誰都知道的事實，但如今卻以一個凡人的姿態(tài)活在世間，全無天人五衰的影響，而且還和不知道怎么穿過拒妖林的一尊大妖為伍，掌教師兄覺得，在徒弟和這樣的事情面前，那一位會怎么選？”

　　陸憐只是掃了一眼水鏡，收回目光，抬頭直視自己代師收徒的師弟，沉聲道：“她不必選，等將你拿回陰陽臺，我會立刻動身去捉拿盈缺，至于那尊大妖，膽敢越過拒妖林，我會親手將其斬殺，抽魂煉魄?！?p>　　陸厭搖了搖頭，無奈道：“掌教師兄好生迂腐，讓那位推算到更深一步時，親自去找盈缺仙和牛妖豈不更好，屆時你再出現(xiàn)相助一二，也好……”

　　“夠了，人妖不兩立，為兄不管你算計了什么，但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你和那頭牛妖有所勾結，我就親自廢了你這“陰陽轉生”，現(xiàn)在，和我回陰陽臺”。

　　話罷，陸憐不再留手，一只手再次向陸厭捉去。

　　下一刻，陸厭再次出現(xiàn)在三千丈外，并騰挪轉圜不止。

　　“掌教師兄，先不說我只是影響林瀾心性一二，真正的罪魁禍首依舊是那頭牛妖，況且我已經(jīng)推算而出，那一位天人五衰將近，不會撕破臉皮的……”

　　陸憐恍若未聞，只是向前一步踏出，周身法力輪轉，映照天穹，于是在這一處陣法天地中，一輪明月懸掛，太陰道力瘋狂傾泄，倒掛人間，自九天垂落，一座藏在大地之下，和地基相連的陣法被生生沖洗干凈。

　　三千丈外的陸厭見此一幕，不由嘆了口氣。

　　掌教師兄生氣了。

　　留意樓是煉明城中最大的一家風月之所，但并非凡人眼中的風月，而是一家依附陽宗之下的修行之所，所修功法，類似陰陽兩合，并非凡俗意義上的陰陽兩合，乃是正統(tǒng)道家功法，留意樓主人本身是四御境界的真修，而且其中還有著“千金難見美人面，只要真名士”的琴棋書畫四姬。

　　來往者絡繹不絕，喝酒聽曲求字看畫。

　　琴姬依舊彈著琴，余音繞梁，相對而坐的那位有些雌雄莫辨的公子和突然闖入的紫衣白發(fā)的男人已經(jīng)許久不動了。

　　方才她明顯感覺到留意樓陣法被人轉瞬接管而去，然后被改頭換面，讓她再也感知不到陣法所在，約莫是陸厭出手，而她被特意請到了陣外。

　　她不再多看，專心致志的彈琴，這本就是她的修行，但在下一刻，琴音頓止，琴姬猛然抬頭。

　　陣法，沒了。

　　一座留意樓瞬間下沉三分，眾人驚懼，有幾人立馬出手想要穩(wěn)住留意樓，正在二樓作畫的黃衣女子也感覺到了，顧不上是誰膽敢攻擊留意樓，連忙想要調用陣法穩(wěn)固地基，但下一刻，她不由愣在原地。

　　那么大一座陣法呢？

　　陸憐走出房間，身后跟著垂頭喪氣的陸厭，他看到留意樓中亂象，左手抬起，憑虛向下輕按，原本搖搖晃晃的留意樓便被瞬間穩(wěn)固。

　　他轉頭瞪了一眼身后的陸厭。

　　陸厭無奈，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交給跟出來的琴姬。

　　“你可持此節(jié)去日月臺找我，留意樓的陣法，本座會賠付的?！?p>　　說罷，不再理睬樓中眾人的神色，帶著陸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