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不老是王八
一陣淡雅濃郁的香氣忽然出現(xiàn)在鼻尖，賀歸梨一偏頭，看到陌生的老婆婆。
老得幾乎睜不開眼睛的老婆婆拄著拐杖，不知道是怎么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后，賀歸梨轉過身，把二丫轉了半圈挪到身后。
“婆婆認識我嗎？”
老婆婆抬手指了指她的身前，干癟的嘴唇抖動著說了幾聲含糊的字句。
賀歸梨捂住腰腹的位置，藏在腰間的帝錢清晰地印在掌心。
“不知道婆婆怎么稱呼？”
她上前一步，和老婆婆對視，友善地扶住對方的身體。
老婆婆緩慢地搖頭，小聲地嘆了一口氣，忽然清楚地說了一句話。
“命也，難善終?！?p> 二丫仰著頭，也感受到了老婆婆話語的悲傷，她又憋不住眼淚了。
“他們都說我是福娃……天吉之人，我很有用……姐姐，我能做什么嗎？我不想死?！?p> 賀歸梨摸了下小女孩的頭頂，老婆婆低頭努力睜開眼縫，皺巴的面皮稍微展開一個溫和慈祥的笑臉，含糊地說了幾個字。
她們沒有更深入地交談，侍衛(wèi)就從臺下魚貫而入，內官們撐著黃色的擋風屏扇迎著身后的貴人們在不遠處的桌椅處落座。
民間的百名術士齊刷刷地匍匐跪下，不敢抬起眼睛朝前。
賀歸梨扶著老婆婆慢了一步跪下，她恰好看到了緊隨內官入場的皇上。
大綏皇帝已經過了天命之年，幾縷白發(fā)稀疏藏在黑發(fā)里。
賀歸梨跟隨眾人一起起身，她和術士們被引到右側的空地上，內官們早已擺好一排排蒲團列座。
這百名江湖術士里僅有她和身邊的兩位女性，在大多數(shù)中年術士眼中都能看到莫名的恐懼和激動。
比如那位鷹臉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響應皇上的旨意。
“草民魏星元，毛遂自薦！愿為陛下分憂，進獻回春丹藥方一份！”
內官上前將人引出，魏星元急忙拿出早已寫好的丹方，隔著數(shù)十步垂首等皇上品鑒。很快，大綏皇帝笑聲爽朗，跪坐在下面的所有都能清晰聽見。
“魏仙家用心了，賞！”
宮女快步上前端著一盤銀錠，放在魏星元的案桌上。底下的術士們互相試探，感覺收到了對的信號，紛紛起身獻出自己的仙法和藥丹。
坐在上首的皇帝滿意地點頭，一昧地賞下銀錠銀錢。
賀歸梨坐在最邊上的角落里，看到那銀閃閃的銀錠和一串串銅錢，不由得想起宴九曾提到過大綏國力不以武尊，依舊征兵不斷?？上В傩盏馁x稅大半作了賠款，宮中繁華的景象不知道能持續(xù)多久。
今日看皇帝開心地賜銀錢，一點不像沒錢的樣子。
此地名為問仙臺，皇上自然還想看其他的仙家手段，有眼力見的術士主動提出要和他人斗法，一時間臺上坐著的諸位仙家神色各異。
“如此也教眾人開開眼界，王嬪你舉薦的那位小仙家怎么不見其面？你說她善卜后事，不如讓她看看今日眾仙斗法的結果如何？”
皇上答應后，又看向下首的嬪妃，和顏悅色地提議。
王嬪抬眼一笑，玉臂一展修長的手指朝某處一點，捂嘴笑著說：“小姑娘怕生，皇上威嚴可不要嚇壞了她。不如讓安侍監(jiān)請她坐上前來？”
坐在遠處的賀歸梨聽了大概，只見那王夫人、如今的王嬪目光炯炯地看過來，她心底便知沒好事。
果不其然，那位安侍監(jiān)樂呵呵走過來，請她上座。
賀歸梨低頭走上前，給上首的皇帝行了大禮，恭恭敬敬地伏在地面。
“小仙家不必行禮，抬起頭來——倒是個年輕的孩子，跟皇孫兒歲數(shù)差不多?！?p> 皇帝一臉慈祥地打量，又問：“除了占卜，可還會別的仙法？”
賀歸梨低下頭回答：“民女不才，只會占卜?！?p> “那今日眾仙家皆是我大綏能人異士，若論仙術，誰當為第一？”
皇上先是問了最感興趣的問題。
“上京妙靈寺主持。”
賀歸梨再低頭回話。
其他人聽了小聲議論，坐在上面的皇帝摸著下巴更好奇了。
“聽說你是第一次進宮，怎么……是之前就聽過妙靈寺主持的名聲嗎？”
“皇上，這位賀仙家的確是初來上京，馬不停蹄地就入了宮，肯定不曾聽聞主持的神通。皇上若不信，不如再問其他驗證她的本事？”
王嬪一臉信任地給賀歸梨解釋。
“嗯，那賀仙家不如來看——這是之前諸位仙家進獻的長生丹，還未試過藥性。小仙家能替朕試出真假嗎？”
皇上開口，原本放置在一旁的丹藥立刻被宮女們擺在了賀歸梨眼前。
獻丹的幾位仙家馬上變了臉色，他們卻不敢對皇上發(fā)怒氣，只好出聲質疑賀歸梨的本事。
“圣上若不信，我等可替皇上試嘗丹藥。怎可叫一黃毛丫頭胡亂瞎說？”
“就是，這長生丹煉制不易，要是那小丫頭要嘗了才說真假，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她？請皇上三思?。 ?p> 反駁之聲洶涌，賀歸梨感覺如芒刺背，不是因為身后的反對，而是頭頂那位天子的目光有如實質地壓在她的背上。
王二丫說了，這臺上的一百名仙家，不是最初的入選者。
有人無聲地消失過。
現(xiàn)在身后說得越大聲，下臺后就不知道了。
“看來……諸位很有意見。也好……那就有勞你們幾位先試試丹藥吧。賀仙家覺得如何？你看出這里的丹藥幾分真了嗎？”
賀歸梨抬起身，擺在她身前的六顆顏色各異的大丸子，看著就要命。
“這些丹藥雖用仙法煉制，但原料不是最佳，不算好丹?？峙虏荒茏尰噬蠞M意?！?p> 賀歸梨斟酌用詞，小心回答。
“嗯……是有幾分道理。臺下的仙家以為如何？”
原本面紅耳赤的幾個人猶豫著不敢應答，互相確認過眼神后，被迫承認丹藥的材料缺了佳品。
要說是用了最好的材料，他們也說不出來路，何況沒有呢？
忍一時，他們還有被皇上重用的機會。
太招搖了，后面就沒有露一手的機會了。
賀歸梨瞥見身后的幾位面有所思，在心里嘆氣。
還想活命的，最好別出頭了。
長生不老，人人都以為自己能當王八嗎？
王八還不是活成了一具龜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