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地鐵有一些好聽的站點名:知春里、安河橋北、芍藥居還有木樨地。
木樨傳統(tǒng)來說是桂花的另一個名字,此木樨又可能非彼木樨,在這一方面說法頗多。
一說木樨地原種苜蓿,后而化名;二說曾經(jīng)此地種過桂樹,以十里金桂香聞名,因此得名;三說有黃花菜的色澤如同桂花,獲此美譽。
……
早上六點半
祁州從家里出來碰到了高中時期的學(xué)長,祁州主動拉下車窗和他打招呼,碰巧古建工程區(qū)和盧焰工作的地方相距不遠,順道捎了他一程。二人在路邊簡單的尋了個早餐鋪。
老板娘招呼著他們坐在店外。
要了兩份咸豆?jié){、油條段、咸菜和幾個包子。
白色瓷碗里的幾片紫菜、油條段和蝦皮被熱乎乎的豆?jié){沖的在碗兒里止不住的打轉(zhuǎn)兒,然后根據(jù)個人喜好可以適當(dāng)撒些香油和蔥花。
吃飯時,閑聊了幾句。
“是不是好久沒吃這口兒了?!?p> 盧焰換了個手拿煙,笑著接過祁州遞過來的牛肉包子咬了一大口。
祁州拿了個勺子,攪和著碗里豆?jié){,回答道:“昨兒個起了個大早就去吃早餐了,也是這,不過額外還加了份兒糖糕和焦圈兒?!?p> 盧焰瞇著眼笑,擓了一大勺辣椒油就在包子上:“牛奶面包,要是我,日復(fù)一日的,一定不耐受?!?p> 祁州笑著飲了口豆?jié){,干笑了一聲:“也不全是,肯定是不能和家里的比的?!?p> 盧焰將手上的煙頭按滅在地,脫口而出:“欸,州兒,這次進修回來,以后是不是就留北平了?”
祁州點點頭:“有這個想法?!?p> 盧焰淡淡的問了一句:“人家那邊給的條件都挺好的啊,國內(nèi)這一塊兒的發(fā)展這么萎靡……你怎么想的?!?p> 祁州簡單的說了句:“沒怎么想,就是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已?!?p> 盧焰禁不住感嘆了一聲,眼里帶些輕佻:“兄弟,喜歡不能當(dāng)飯吃啊?!?p> 祁州笑了一下:“我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難免會有些情愫在,回來……也是帶些私人情感?!?p> 盧焰瞇著眼睛勉強笑了一下:“你父親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干這個的嗎,哦,你是古建修繕。但是如果你現(xiàn)在干的是木器,怎么說,放到如今都是美談一樁,況且新媒體這么發(fā)達,指不定你小子要比現(xiàn)在出名?!?p> 祁州垂眸看著碗里塌軟的紫菜,似是想到什么,沒再說話。
盧焰背對著晨光搖了搖頭,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豆?jié){:“你還是年輕,不知道錢的重要性?!狈畔峦?,盯著碗邊兒的豆?jié){沫想了想,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些偏頗。呵,或許像祁州這樣不缺錢的人家里,才適合談理想。
高中畢業(yè)之后就沒怎么見過,一個胡同兒出來的,如今兩人之間的差距仍舊是天差地別,想當(dāng)年他爺爺和祁州他爺爺同樣是做生意,一個混的風(fēng)生水起,一個卻在關(guān)口上吃了虧后就此淡出江湖。
只能讓人無可奈何的感嘆,時運不濟。
信息互換的過程中,盧焰沉默了片刻,回過頭審視自己。金融機構(gòu)的工作聽起來體面,口袋卻不體面,現(xiàn)如今房價飆的那么厲害,他的生活稱不上什么特別有質(zhì)的享受,只能說勉強湊和,以前也談過一個女朋友,后來因為現(xiàn)實問題,兩個人以分手告終。
盧焰突然停下筷子,感慨道:“剛開始出來時,都是滿懷激情,覺得憑借自己的雙手能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時間一長,不得不承認,很多東西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生活的一地雞毛消磨的一干二凈?!?p> 祁州抬眼看他:“最近是遇到什么難事兒了?”
盧焰夾著煙的手懸在空中,勉強的笑一笑:“沒有?!?p> 祁州點點頭:“那就好,有啥難處就跟我說,能幫一定幫?!?p> 盧焰挽挽袖口,再次點燃一根煙后,將桌子上的打火機揣在了口袋里:“國內(nèi)這塊兒薪資也不高啊,你這……家里不得資助點兒?”
祁州淡淡的笑了一下:“家里是家里,我是我。”
盧焰吐了口煙圈兒:“還是不一樣的?!?p> 祁州抬眸,平和地問道:“哪里不一樣?”
盧焰不避諱的說:“這家里有和家里沒有,你這兒有人給你托底,再不濟,萬一哪天不想做這個了,還可以回去子承父業(yè),啃啃老。”
空氣中似是彌漫著一縷尷尬,突然安靜了下來。
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人與人溝通交流時說出來的話會存在差異。分寸掌握顯得尤為重要。
“一萬有一萬的活法兒,一百萬有一百萬的活法,一百萬之上有一千萬,千萬之上有億甚至億萬。這是欲望問題,我現(xiàn)在這份工作顧著自己生活已經(jīng)可以了,其他的不是特別講究?!?p> 祁州臉上素凈,讓人看不出還有其他多余的情緒,沉默了幾秒鐘,他又爽朗的笑了笑說:“而且,你剛才說的,我還真沒想過……”
“怎么?沒想過讓你接手?你可是你們老祁家唯一的男孩兒?!北R焰繼續(xù)說。
祁州笑著搖搖頭,拿起油條段夾了一筷頭咸菜吃了一口說道:“沒想過,不做這個?!?p> 下車后,盧炎從車窗丟進去一盒煙,望著祁州愈來愈遠的車影思襯良久。
如舊提早抵達工程區(qū)。
雨水在布面匯聚成水坑,人力作用下,水流順著光滑的邊緣匯入了一早備好的水桶內(nèi)。
忙碌而有序,不約而同的進入穩(wěn)定秩序的工作狀態(tài),祁州拿過一把小錘子敲打著房頂?shù)耐咂?,錘錘精準(zhǔn)而有力。
廊下的人用黃木刷清理著雕窗上的泥垢。羅卿卿舉著相機記錄拆卸隔斷和花罩的過程?;ㄕ忠话阌新涞?、雞腿、欄桿等。隔斷后有板墻子?;ㄕ趾透羯乳g次結(jié)于一體。
修繕師傅小心翼翼的揭下。羅卿卿拉近了鏡頭,門窗上的裂縫深度和寬度清晰可見。
另一邊,祁州從椅子上下來,指揮著小劉和另外兩個男的拆去明間的簾架。小劉舉著沾滿塵土的底座,嚴(yán)謹?shù)亩⒅煲撀涞拈久杩?,大氣不敢喘一下。從上至下,一步步把隔扇拆下后,祁州帶著他們又去拆橫楣子。
木匠瓦匠水泥匠同時協(xié)作,修繕工作進行的如火如荼,效率提高了不少。
“細小的裂縫倒是可以依靠膩子勾抿調(diào)制膠,大一點的就需要更換了?!?p> 中午休息,羅卿卿拿了筆記本去找祁州,她問他木縫開裂的事情。
“更換的話,就是添一塊兒新的板子?”
羅卿卿握著圓珠筆低頭記筆記。
祁州搖搖頭:“盡可能是原材料。”
羅卿卿眉心擰著:“原材料?有時候我感覺你們修繕師真的是蠻神通廣大的,可能我是個外行,這木頭,真是博大精深。”
羅卿卿又問:“不過,有專門的生產(chǎn)廠家嗎?你們都是怎么聯(lián)絡(luò)的?”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比如故宮的房梁木主要是楠木,以前多是來源于云貴川,運往京城需要花費很久的時間?!?p> 羅卿卿手里的筆停滯了一下:“楠木?這得花費多少錢?現(xiàn)在的市場行情,一公斤也得二三十萬吧?!?p> 祁州嘴唇微張,羅卿卿連忙打?。骸皠e,這個數(shù)字不要說了?!?p> 一筆無法估算的費用,巨大的開銷。
既勞民,又傷財。
羅卿卿嘆了口氣:“這兒呢?用的是什么材料?”
祁州:“柚木?!?p> 羅卿卿:“是我理解的結(jié)柚子的木頭嗎?”
祁州:“柚木是世界上最耐久的硬木木種之一,可以數(shù)百年而不腐。其獨特的鐵質(zhì)與油質(zhì)成分讓它有出色的穩(wěn)定性,不易變形,并具備防酸堿、防潮耐腐的特性?!?p> 最近這段時間接觸的生僻詞匯太多了,她一時覺得自己腦袋空空。
祁州笑了笑:“下午我要去木廠,要一起嗎?”
“好。”
她點點頭,整完筆記后,去器材室拔下充電插頭,換了塊兒電池。
蜿蜒的土路仿佛看不到邊兒,羅卿卿的目光時不時投向路況,遠處的蒼山隱約可現(xiàn)。
她對這些蠻感興趣的,陳舊觀觀。
總是喜歡一些古老的事物,可以是建筑、樹木、物件兒、破舊的書籍……最原始的布藝,無關(guān)殘缺,馥郁的沉淀木頭香。喜歡它們身上歷經(jīng)歲月后,任時光都奪不走的存在。這一點,和喜歡他也很像。
他像她幼年時于樹下拾得的第一朵花,如獲珍寶的夾在書頁中,存放珍藏好多年。
京郊FS區(qū)木材廠,木材加工和竹藤、編草擁有著獨立的生產(chǎn)線。
距離大鐵門還有五十米的距離,圍墻兩邊都是堆積如山的原木,長短粗細不一。廠內(nèi)傳來切割機的嘶鳴。
門口的保衛(wèi)室,祁州敲了敲窗戶。
保安大爺高翹腿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是零星的橘子皮和瓜子殼。一身褪色的常服,隔著玻璃,手機音量微弱。
“斗地主,搶地主,我搶。”
推開門,一股暖風(fēng)把淡淡的煙草味兒送了出來。
祁州微笑著從口袋掏出一支煙,遞給保安大爺:“斗地主困了吧,來,抽根煙解解乏。”
羅卿卿矜持安靜的跟在他后面。
“王濤今天不在?!?p> 大爺伸出粗糙的手接過后順其自然的放到了嘴邊,從兜里掏出打火機點燃,深吸一下,吐出一口又一口白霧。
羅卿卿微微皺起眉頭。
“你小子好久沒來了?!?p> 大爺一邊抽煙,隨口問道,瞇了瞇眼看向天空,大爺估摸了一陣兒,又說:“他去洛川辦事兒了,可能下周一回來,也可能是下下周。”
祁州搖頭:“前些天兒我問過他,今天兒來找塊料子。”
大爺笑笑:“你們咯,都是干大事兒的人。時間貴如金錢,我一老頭不耽誤你了,趕快進去吧?!?p> 祁州回頭看了羅卿卿一眼,羅卿卿不緊不慢的跟著他往里去。
穿梭于木材之間,祁州的視線劃過一批又一批木材,著重關(guān)注著木頭的質(zhì)地和紋理,眼神銳利而專注,就像是在找一位老伙伴。
他有確切的目標(biāo)。
規(guī)格、質(zhì)地、用途在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標(biāo)注。
空氣中為彌漫著木頭最原始的氣味,有些刺激性,同時混合著塵土。
細長如絲的木屑,散散的金黃色纖維組織,有的并未完全剝離樹皮,夾帶著粗糙。
“你想找什么木頭?”
看他挪動舊木板,那么專注的神情。一個不留神,木板上的刺芒劃破了祁州的手背。
流血的是他,她倒是吸了一口涼氣。
羅卿卿身后的架子摞了兩米高的木板應(yīng)聲偏斜,祁州眼疾手快的拽了一下她的胳膊,把她護在身側(cè)。
羅卿卿匆匆抬眼看他,祁州的表情一平如水,他看了她一會兒,輕聲問:“有沒有碰著哪兒?”
羅卿卿搖搖頭:“你把我護的這么嚴(yán),我能磕著哪兒?”她聲音平和,表情斥責(zé),內(nèi)心帶了點霸道。
二十多年來,很少有事情和人讓她關(guān)心。羅卿卿所謂極致的“靜”,周遭的一切都被她滋養(yǎng)著。慢熱,不喜歡成為喧賓奪主的存在,這些都源于內(nèi)心的篤定感。
羅卿卿第一次覺得自己對祁州這個人產(chǎn)生了一星半點的占有欲。占有欲這三個字在她看來,顯然不是什么好東西,致使羅卿卿開始克制自己的心緒。
視線又一次劃過他手背的紅痕。
來時的路她有仔細觀察,除了荒辟還是荒辟。
羅卿卿頷首而立,盡量不隨意走動,她不懂,不懂他專業(yè)上的那些事兒。
差不多等他繞了一大圈兒,空手而歸。
羅卿卿問了句:“今天,還能找得到嗎?”
祁州的語氣依舊平淡:“我昨天和王濤打過電話,他跟我說是在A倉庫76區(qū)的這一排,但我沒看到,可能,是他記岔了吧?!?p> 羅卿卿抬眼看了一大圈兒:“這么多材料?!?p> “算了,下回吧,我再去看一下隔扇直欞條所需要的材料,這塊兒破損后如果不及時修補,后面的整個扇面都會脫落。”
她理解不了,祁州從兜里掏出一張清單,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讓人有一秒錯愕。
或許人群中,他不是那個皮囊佼佼者。
如果的話,她心慕于這個平凡的男人,普通的外表下蘊藏著謙和的心。
冬天的縷縷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感,未曾斷續(xù)的眷戀著森林光影和被琥珀包裹著的隱秘時光。
一種淡淡的,水過無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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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雨今
作者有話說:脫離上下文,突然感悟。在面對動物感太強的人的時候,要學(xué)會保護好自己的隱私,不要有受害者心態(tài),不周旋,保持沉默,讓對方盡情發(fā)揮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