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的嫡女，七歲的時候我養(yǎng)了一只小鬼。這件事旁人是不知道的，我也沒有貼身的婢女。于是我在我的床旁邊又放了一張床，把他養(yǎng)在自己的房間里。

　　他是我對門王員外家的奴婢所生的，父親不知道是誰，就是個野種。他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

　　他出生的時候明明是個死胎，不知道怎么又活了。

　　我聽他們府上的人說，小黑當時能活下來，是吸了他娘的陽氣。

　　因為他的周身總是纏繞著濃重的黑氣，我就叫他小黑了。書上說那黑氣叫戾氣。小黑的眼睛就像是充了血似的，總是鮮紅鮮紅的。他的皮膚也沒有一點血色，我記得小黑還是人的時候好像就長這樣了

　　小黑是鬼，是要吃人的。

　　但是鬼又不喝動物的血。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用腕血喂養(yǎng)小黑。后來被小黑發(fā)現(xiàn)了，他說什么也不肯喝了。我知道小黑是心疼我。

　　這十年以來，小黑殺了不少人。可是我并不關(guān)心這些。只要小黑可以好好的“活“著就行了。

　　小黑不記得生前的人和事，或者說他可能也不關(guān)心那些人和事。

　　我自小就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比方說王員外家那口大井里就有一個女水鬼。她的頭發(fā)又黑又長，總是濕漉漉的。她時不時就會從井里冒出頭來，用陰狠的目光掃著打井水的人，然后發(fā)出咯咯的怪聲。有時她還會從井里爬出來，她身上的水像是從內(nèi)臟里冒出來的。不管她爬到哪里，都會留下一灘骯臟發(fā)臭的黑水。

　　這女水鬼似乎知道我看得到她。有一次她竟然趴在王員外的背上，只露出一雙格外突出的黑色眼珠子看我。

　　我不害怕鬼。見她一直盯著我看，我也睜大了眼睛盯著她。后來，她看到?jīng)]嚇到我、又把眼睛埋到頭發(fā)里去了。

　　我第一次見到變成鬼的小黑也是在那口井旁邊，他當時正蹲在井旁邊，一眨不眨的盯著井里漂動的大量黑發(fā)。女水鬼似乎是很怕小黑的，見到我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

　　后來我才知道，那女水鬼是小黑的娘。她難產(chǎn)死了，府里的下人準備把她給扔到林子里去，但是尸體掉

　　到河里了。想必這井下連著哪一條河，她變成鬼后竟然自己游回來了。

　　其實除了我之外，小黑還認得一個人。這個人是皇帝的第三個兒子，當朝的太子李莫安。他是我在國子

　　監(jiān)認識的，是除了我之外為數(shù)不多能看到小黑的人。

　　李莫安私下悄悄和我說過，小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我對此一點也不認同。小黑明明聽得懂人話，

　　而且小黑是知道誰對他好的。

　　平時見到李莫安的時候，我都會把小黑緊緊的拉著，生怕小黑上去把李莫安弄死了。

　　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我死死的拉住了小黑的手，李莫安的眼睛停在了我拉著小黑的手上。眼底黑漆漆的，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怎么在我家？“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的開口。

　　聽到我說話的聲音，李莫安的視線才往上移了移。他道“我有些事想單獨和你說?！蔽覒?yīng)了聲便準備過去。

　　可是我才剛向前走一步，小黑就死死的扯住了我的衣角。

　　我感覺到小黑用的力氣很大，他不想讓我過去，可是李莫安還在前面的亭子里等我，一時間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抬頭看見李莫安正準備走過來。于是我只能壓低聲音對小黑說:“小黑，沒事的，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小黑聞言，扯著我的衣角松了一些。猶豫后，他還是松開了。

　　我一路小跑到亭子里，坐在李莫安的對面。

　　李莫安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他不開心了。

　　他說:你都17歲了，還要把那個怪物養(yǎng)在身邊多久？“

　　我立馬反應(yīng)過來了，他說的是小黑。我開口回應(yīng)他:“我要養(yǎng)小黑一輩子的?！?p>　　“什么？“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嘴角扯出了一抹譏笑，眼睛還是沒有看我。他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下一下的敲擊著石桌，發(fā)出悶悶的“咚咚“的聲響?！耙惠呑訂?？那你以后嫁了人呢？“這句話是在問我，聽著卻像是在問他自己。

　　既然他問了，我自然就告訴他了:“我以后不會嫁人的?！?p>　　聞言，他敲擊石桌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忽然直直的轉(zhuǎn)過頭望著我。那一瞬間，我都覺得他想要殺了我，因為他看我的眼神就和小黑看他的神是一樣的。

　　他望著我說:“林三元，那我們的婚約呢？“

　　我把頭低下去不敢去看他，小聲的嘟囔著：“反正是假的…“

　　我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周身的氣壓忽然就變得很低。李莫安站起來一聲不吭的走了。其實在他路過小黑的時候，我看見他用口型對小黑說了句:“離她遠點，你也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吧？“小黑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怨恨的盯著他，幾欲滴出血來。小黑被這么說，我心里也很不舒服。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真的會和李莫安成婚。現(xiàn)在我坐在這偌大的婚床上，只覺得一切都像夢一樣。

　　小黑也坐在床上，我透過紅紗布看他把頭埋的低低的。

　　他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得我心也跟著難受起來。

　　于是我用手指輕輕的戳了戳小黑的手背。他一下子抬起頭來，隔著紅紗布看我。我剛想開口說話，他就

　　一下子把紅紗布掀開來扔到地下去了。

　　“呀，小黑，這個只有新郎才可以掀的?！拔胰f萬沒想到小黑會這么做，畢竟小黑一直都很聽我的話。

　　我又想去把那個紅紗布給撿起來重新戴上，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可是那紅紗布都沾滿灰了。

　　小黑說不了話，他覺得委屈只把頭埋的更低。我忙哄道:“小黑不怪你的，反正我也不想嫁給李莫安的。“

　　我注意到聽見我說這話時，小黑頓時有了一些精神。難道小黑不希望我嫁人嗎？我心里這么想著。

　　“那就不嫁了?！拔衣犞T口傳來的聲音，抬頭望過去，儼然是穿著喜服的李莫安。

　　李莫安走到床邊卻并沒有坐下，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和小黑。

　　我從不覺得我說的話有什么問題，既然李莫安同意了，那我就和小黑走的遠遠的。離開皇宮，離開京都。

　　我這么想著，拉起小黑的手就準備走?？蛇@時李莫安卻站在門口攔住了我們的路。

　　這人到底要干嘛？我一下子就惱了，使勁用手打了他一下。他愣了愣，神色有些難過。又問道“真的不

　　想嫁嗎？“

　　“嗯，不想?！奥勓?，我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我聽到李莫安的聲音，感覺有些沙啞。

　　我在身上找了一圈，只在脖子上找到了一塊玉佩。于是我把它遞給了李莫安:“這個給你，我走了，從此我們兩不相欠?！?p>　　李莫安沒有要。他甚至都沒有看那塊玉佩，也沒有看我。他只道:“別給我?！拔蚁胨墒翘涌隙ㄊ裁炊加械?，這塊玉佩他應(yīng)該也看不上，于是也沒有強求他。

　　四下靜寂，周圍黑漆漆的，我們?nèi)齻€人不知道跑了多久。

　　“你…你到底為什么要跟著我們啊？“我跑的有些喘不上氣，抱怨道。

　　李莫安卻說“當太子可太累了，我也想去民間玩玩?！八趾鋈晦D(zhuǎn)過頭，一臉驚訝的看著我懷里抱著的小

　　黑:“他還會變小啊?！罢f著，便要用手指戳小黑的臉。

　　我還沒來得及制止他的手指就被小黑咬破了。小黑這一口咬的挺深的，手指上的血很快就凝成血珠了。

　　李莫安疼的一下子就把手指抽了回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活該?！?p>　　后來，我們在一處不知名的村落安家，住了大半年。

　　小黑是一只鬼。我一直以為在這種荒蕪人間的地方，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墒怯幸惶煨『谶€是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是一群道士。

　　我原本以為這些人是想殺了小黑的。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并不是正派的道士，小黑要是被他們抓到后果不堪設(shè)想。

　　那天的天很暗。小黑和李莫安拼死護著我。那些道士想要殺我們滅口。漆黑的天空中有無數(shù)血紅色的符文在緩緩的轉(zhuǎn)動，四周的銅鈴聲震動不息，顯得詭異至極。小黑被他們收到一個黑色的珠子里，不會再出來了。

　　我記得幾乎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李莫安。

　　“李莫安！“我喊著他的名字，幾乎是瘋了一般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他悶哼了一聲，聲音很輕很輕。然后一種濕濕溫熱的液體，就流到了我的手上。

　　我以為是他哭了，我抬頭睜開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剛剛手上的全是他的血。

　　一柄銀色的短刀從他的胸口穿過，血濺的我滿臉都是。

　　李莫安是因為我才分心被殺的。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哭。

　　李莫安似是毫不在意一般。我抱著他哭，他用指腹緩緩的抹開了我嘴唇上未干的血，我感覺空氣中的血腥氣味愈發(fā)濃重。他笑道:“林三元，這下你一輩子都…欠我的，還不清了…“長風在我耳邊呼嘯著，他的聲音被吹的斷斷續(xù)續(xù)的。

　　又是一年春三月，我把李莫安的骨灰盒和小黑也一同搬出來曬太陽了。太陽暖暖的，照的我也舒服的瞇起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有一瞬那一顆黑色的珠子似乎發(fā)出了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