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心戚戚苦女歸家（一）
渡云背著陳素青到了馬車時，福伯正倚著車廂往山上看，看到他們下山，連忙迎了上去，他看見陳素青的樣子，也是一陣心酸，輕輕喚了一聲：“姑娘?！?p> 陳素青見到家中故人，心中又泛起一陣酸楚，哽咽道：“福伯.......”
福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應(yīng)道：“哎！姑娘，我在，我來接你了，咱們回家?！?p> 他們也沒有多說什么，便上了車。因為陳素青受傷嚴(yán)重，故而福伯架車也不敢太快，三人坐在車廂之內(nèi)，一路無語，快到瀟碧山莊時，天色已盡黃昏，陳素青跳開車簾，往外看去，只見青山依舊，翠竹不改，還是舊日景色。只是心境全改，內(nèi)中苦楚，難訴難泣。
她紅著雙眼，扭過頭來，對二人言道：“我自懂事起，遇事情總要左思右想，做無畏憂思，但結(jié)果總是杞人憂天，此番我心里不安，求渡云師父替我走一趟。我總想著，大約又是我多心了罷，可誰知道.......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她說完又微微垂了垂頭，道：“渡云師父，今天是我唐突了，我知道，這事根本不能怪你，但是我心里面實在難受的緊，您原諒我一時言語無狀?！?p> 渡云沒有表示什么，心里卻是一陣感慨，不過才過了一兩個時辰，陳素青似乎已經(jīng)平靜下來，從極端的感情中恢復(fù)，又變成了那個拘謹(jǐn)內(nèi)斂的姑娘，但渡云心中也知道，此時的平靜只是她將所有情緒都壓在了心底，而其實傷痛卻一絲一毫沒有減少。
陳素青見他沒有說話，心里也知道他其實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轉(zhuǎn)而又對阿福說：“阿福姑娘，剛剛也要多謝你安慰我，我都沒怎么搭理你，其實我心里都知道的，只是我.....我太難受了，所以，才沒顧得上同你說話，你千萬不要介意?！?p> 阿福聞言，慌忙低下頭，道：“陳姑娘，你說哪里話，我.....我怎么會介意呢....”
陳素青拉起她的手道：“真的要謝謝你，這些天，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p> 阿福慌亂間朝渡云看了一眼，道：“陳姑娘，千萬不要這樣說，師兄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我并沒有做什么?！?p> 三人正說著話，馬車便駛?cè)肓岁惣掖笤海稍坪桶⒏Ｏ认铝塑?，然后又將陳素青扶了下來?p> 此時天色已經(jīng)黑透，瀟碧山莊的大院中燈火通明，眾人見馬車進(jìn)來，都停下手中的活，往那里望去，等到陳素青身影從車上下來，眾人心中都涌起一種別樣的情緒，直沖頭頂，仿佛馬上要從口中溢出。
陳素青環(huán)視一眼，看到四周的身影，她看不清大家的神情，但卻能感受到一種情緒縈繞在整個山莊，一種哀痛、憤怒而又熱切的情緒。她咬緊了嘴唇，忍住沒有落淚，在眾人的目光下往靈堂走去。
陳素青剛到靈堂，心里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從蘇州回來參加自己叔叔的葬禮，猛然清醒過來，她只感覺心口一陣劇痛，身子晃了一晃，連忙扶住了門框。
李碧璇跪在地上，朝門口回望，看到自己的女兒，身子如一片秋葉，在風(fēng)中搖曳，心上也涌起一陣酸楚，但想到家中情況，還是硬了硬心腸。
馮秋貞見她回來，從地上起來，扶住了她，將她摟在了懷中，喃喃道：“瘦了......瘦了.......苦命的兒啊。”
陳素青被她摟住，心中一熱，雙目通紅，這時候李碧璇也走到近前，輕輕喚了一聲：“青娘?！?p> 陳素青淚眼看去，只見自己母親正哀痛的看著自己，應(yīng)了一聲，此時聲音已經(jīng)是哽咽不清。
李碧璇輕輕擦了擦她的眼淚，道：“孩子，別哭了，咱們不能哭，你去......你去看看你父親吧?！闭f著朝棺柩看了一眼。
陳素青在馮秋貞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到棺前，棺材中的陳敬峰面容平靜，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衣裳，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血跡，看起來沒有死時的慘烈，就像睡著了一樣。
陳素青看著自己的父親，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她看到父親這樣，完全不能相信他已經(jīng)死去，但他又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漸漸的，她感覺意識越來越模糊，思緒仿佛被什么帶著飄渺起來，仿佛有一陣巨大的空虛襲來，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陳素青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的臥房之中，李碧璇正坐在床頭，以手扶額，靠在妝臺上打盹，陳素青看了看窗外，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掙扎著坐起來了。
李碧璇一下子被驚醒，看到她起來，連忙上前，道：“醒了？”
陳素青點了點頭，道：“我怎么了？”
李碧璇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輕輕理了理她的頭發(fā)，道：“昨天，你太激動了，暈倒了?！?p> 說完又眼神又微微動了動，道：“你昨天暈倒，娘真的后悔，后悔是不是太狠心了。娘真害怕了?！?p> 說罷，又低下頭道：“可是娘這也是沒有一點法子了，你也知道，家里的情況，實在太難太難了。你不要怪娘......”
陳素青的手，顫微微的抬起，輕輕擦了擦李碧璇眼角的淚，道：“娘，不哭了，我們都不哭了?！?p> 李碧璇聞言，猛吸了一口氣，道：“好，不哭了，都不哭了?！?p> 說完她又站起來，走到一旁，捧過一套喪服，道：“青娘，有件事情還要同你商量?！?p> 說著拍了拍手中的喪服道：“這出嫁之后和在家之時，喪服是不一樣的，你嫁到沈家還沒拜堂，但已經(jīng)過了婚書，如果此時算在家，你要守孝三年，才能再出嫁。若是算出嫁.....”
說著頓了頓，遲疑道：“你也知道，玠兒還沒有下落，若是他有個好歹，你就算守寡之人了，你這么年輕......”
說完又道：“這事我同你沈伯父商量過了，他的意思，是全憑你的主意，不管你怎么樣，他都不會怪你。若你選擇了沒出嫁，等到玠兒回來，只要你愿意，三年之后還讓你們完婚?！?p> 她眼神微微動了動，“青娘，三年后，你才十九歲，算不得很大，若是守寡，也許就是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