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羅城,城主府。
一盞昏暗的油燈,一張不大的桌子,桌子上擺著的,是幾碟小菜,還有一壺老酒,另外還有三個已空了的酒杯。
桌子旁,坐著三個人,三個人隨意地坐著,每個人的面前,都擺著一個空酒杯,每個人的手邊,都擺著一件兵器。
一把大刀,一柄沒有劍身的劍,一把普普通通的錘子。
此刻,三個人正盯著桌子上的一盤菜,眼神熱烈而狂躁。
那是僅剩的一個雞腿。
三個人的手,已慢慢地挪到了桌邊。
每只手上,都緊握著兩根筷子。
可是三個人只是靜靜地看著,甚至眼睛都看得有些發(fā)直,卻誰都沒有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忽然,一個人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剩下的那兩個人立刻便用緊張的眼神盯著他,盯著他的手。
那只手輕輕地放下筷子,就在另外兩個人都以為這只手將要有所行動的時候,那只手卻端起了旁邊的酒杯,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緩緩地舉起。
另外兩個人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臉,也變得松弛下來。
可是就在那兩個人都以為這只手已不會再有所行動的時候,那只手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過了那只雞腿。
桌上立刻變得熱鬧起來。
“無劍小賊,我就知道你肯定先忍不住!”
說話的人是歸海潮生,此刻,他已將手伸了出去,也抓在了那只雞腿上面。
“住手!今晚就數(shù)你吃的最多!你還好意思與我搶!”
無劍面目猙獰,另一只手也已抓了上去。
此刻,最安靜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三錘元帥”董必平。
他甚至輕輕地端起酒壺,掀開壺蓋,在向自己的嘴里倒著酒。
當他將那一壺老酒喝干,再看之時,歸海潮生已經(jīng)與無劍扭打在了一起,桌子已被踢翻了,菜盤也已散落一地。
可兩個人的手里,還是緊握著那只雞腿不放。
董必平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已緩緩地站起身,走到了他們面前。
他將一只手輕輕地放在那只雞腿上,歸海潮生與無劍兩個人便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
“你…你要干什么?”
無劍顫抖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
董必平輕輕地微笑了一下,語氣輕松,道:“我想吃雞腿…”
歸海潮生便大聲叫起來,“你剛剛不是才把那只雞腿吃了嗎?”
董必平點了點頭,道:“不錯…”
無劍嚷道:“你知道一只雞有幾只雞腿?”
董必平很認真地想了想,道:“兩只…”
無劍便忍不住地吼起來,道:“你知道一只雞有兩只雞腿,你已吃過一只,還要與我們再搶這一只?”
董必平淡淡道:“可我剛剛又喝了一壺酒…”
歸海潮生道:“那又怎樣?”
董必平道:“我喝了酒,就想吃肉,正巧,這里還有一只雞腿,雞腿也是肉…”
無劍已被他氣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吐出一句,“可我們也喝了酒,我們喝了酒,也想吃肉…”
董必平聞言,便笑起來,道:“大家都喝了酒,都想要吃肉,可雞腿只有一只,怎么辦?”
無劍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不過,他抓著雞腿的兩只手,已更加用力。
歸海潮生冷笑了一下,道:“既然沒辦法,便只有搶了,誰搶來,誰便吃…”
董必平撓了撓頭,忽然眼睛一亮,忙點頭道:“好,這辦法好,誰搶來,誰便吃…”
說罷,他放在雞腿上的那只手,便猛然發(fā)力,瞬間便已將雞腿拉到了自己的嘴邊。
歸海潮生與無劍兩個人見事不妙,當下立即化敵為友,兩個人,四只手,一齊用力,與董必平的一只手較量著。
可雞腿卻像是又活了一般,一個勁兒地向著董必平的嘴邊跑。
歸海潮生與無劍兩個人已經(jīng)漲紅了臉,用出渾身的力氣,可結局卻已然注定。
伴隨著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三個人分開,歸海潮生與無劍向后飛出去。
歸海潮生砸碎了桌子,無劍撞碎了門。
而董必平,卻如一座山一般,屹立不倒,他甚至都沒有晃動一下。
而他的那只伸出去的手里,現(xiàn)在已穩(wěn)穩(wěn)地抓著一個東西,正是那只雞腿。
董必平淡淡地笑著。
歸海潮生與無劍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只有不甘,無奈,與憤怒。
可他們現(xiàn)在也只能看著董必平,看著他慢慢地將那只雞腿送進自己的嘴里。
董必平的嘴巴張得很大,大得像是能夠一口便吞下一個雞腿。
可就在這時,一道紅影閃過,油燈的火苗微微地晃動了一下,隨即便恢復原狀。
董必平低頭一看,手里緊握著的雞腿,已然消失不見。
三個人立刻驚覺,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袋,也已瞬間清醒。
幾乎就在同時,三個人已然將武器拿在手里,站成一排,看著不遠處的黑暗。
黑暗中,竟傳出一個人輕輕地咀嚼著雞腿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根雞骨頭便從黑暗中飛了出來,落在了他們?nèi)齻€人的面前。
三個人仍是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眉頭緊鎖,目光低垂,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雞腿的味道還不錯,謝謝…”
黑暗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有些陰柔,有些有氣無力,又有些教人只需聽上一次,便會永遠記住的魔力。
三個人,沒有人問那人是誰?
既然已經(jīng)站在這里,站在他們的對面,那么,不需要問,也該知道,這個人,一定是敵人。
既然是敵人,那么,對待他的辦法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殺……
歸海潮生已經(jīng)舉起他的大刀,向著黑暗中,凌空劈下,一道血色的刀氣,便夾雜著鬼哭狼嚎之聲,向著黑暗,疾速飛去。
“轟隆!”
他們對面的墻,已經(jīng)坍塌。
輕柔的月光,便透過灰塵,照射了進來,照在了他們?nèi)齻€人的臉上,也照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真地是一個很奇怪的人,雖然在月光下,看得并不大真切,可也大致能看清,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年。
半紅半黑的長袍,一頂白如月光的帽子,簡直比月光還要白,還要潔凈。
少年坐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壺酒,每喝一口,便要劇烈地咳嗽幾聲,許久,方能恢復平靜。
他看來是不大能喝酒的。
終于,少年抬起了頭,看著三人,輕聲地說道:“我要死了…”
董必平并沒有在乎少年說的是什么,只是很和善地問道:“剛剛,是你將我的雞腿搶走的?”
少年輕輕地點了點頭,一張本就憂郁的臉,更添憂郁,道:“我來的時候,喝了很多酒,我喝了酒,就想要吃肉,正巧,你們這里有一只雞腿,雞腿也是肉…”
董必平微笑道:“所以,你就把這只雞腿搶了,搶了后,還把它吃了,就從我的手上,對嗎?”
少年點了點頭,喃喃道:“我要死了…”
董必平的笑容已愈來愈盛,他看著少年,說道:“可你搶了我的雞腿,總該要拿什么來換的…”
少年道:“就拿我的命來換,如何?我要死了,我真地要死了…”
董必平一愣,可隨即便又恢復笑容,冷冷道:“好…”
說罷,董必平握緊錘柄,將錘子高舉過頭頂,大喝一聲,便向著少年砸去。
少年淡淡地看了董必平一眼,又淡淡地看了那把錘子一眼,忽然笑了,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雖然,是絕望地笑……
“轟隆!”
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少年竟然沒有躲,甚至連身子都沒有顫抖一下。
可這座小樓卻已撐不住了,搖搖欲墜,終至倒塌……
……
……
少年站在廢墟之上,胸前已然凹陷下去,嘴角淌著鮮血,仍在喃喃地說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董必平冷眼看著少年,道:“可你現(xiàn)在并沒有死…”
少年嘆息一聲,道:“我會死的,我總會死的,你也會死的…”
說罷,他緩緩地伸出右手,一把與董必平手中握著的,一樣的,普普通通的錘子,便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中。
只不過,董必平的錘子是黑色的,少年手中的錘子,卻是暗紅色的,如鮮血一樣的暗紅色。
無劍喝道:“你是楚門的人?”
少年卻沒有說話,他已舉起了那把錘子,高舉過頭頂,一雙悲傷的眼,便看向董必平。
“轟隆!”
少年手中的錘子,夾雜著風雷之聲,砸向董必平。
董必平淡淡地看了一眼少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錘子,微笑了一下,也沒有躲……
……
……
當董必平從那個大坑中爬出來的時候,他的黑袍子已經(jīng)碎裂,胸前也已塌陷一大塊,嘴角也在淌著鮮血……
少年看著他,忽然蹲下了身子,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董必平?jīng)]有動,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表情。
少年哭得傷心,抽噎著,身子不住地抖動著,說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卻還活著,你也會死的,你早晚也會死的…”
說罷,少年便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著遠方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著,“你的那一錘,是我替我的大哥受的,為他給楚家丟了人;我的那一錘,是我替我的大哥報仇的,為你傷了楚家的人…”
董必平聞言,一張緊繃的臉,再也繃不住,忽然大聲地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猛烈地咳嗽著,他忽然沖著遠方吼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門,楚天將…”
一道低沉悲愴的聲音,隨著晚風緩緩地傳來,傳到三個人的耳中……
董必平點了點頭,忽然吼了一聲,向著這天地,大聲地吼了一聲。
然后,他便吐出一大口鮮血,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