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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物語

第一節(jié)

江山物語 林浩公子 4719 2011-02-21 17:22:18

    第三章:初入官場小毛頭,經(jīng)風(fēng)歷雨老滑吏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fēng)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fēng)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K軾《滿庭芳》

  1

  乾隆三十四年春,離兩淮鹽引案落幕已經(jīng)有一年時間了。雖然在兩淮一案中尤拔世的表現(xiàn)出色,立下大功,可他破壞了官場的潛規(guī)則,甚是不得官心。

  在眾鹽商的合力運作下,尤拔世被吏部調(diào)任貴州出任布政使司布政使,品階得到了提升。但可惜的是從繁華的兩淮調(diào)到窮鄉(xiāng)僻壤的貴州,典型的明升暗降。

  拿到一紙調(diào)令后,尤拔世也發(fā)愣了,他望了望還握在左手中的邸報,不由哀嘆了一聲,真是老天不公啊。

  他自己也知道在兩淮很不得官紳們的愛戴,可謂得罪了一大幫子的人。本來還想著走走軍機大臣傅恒的門路,自己有七成的把握可以疏通清楚,換個好地方做官,照樣能收刮走一大堆的錢財。

  可如今等來的卻是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匯典館總裁、侍衛(wèi)內(nèi)大臣、保和殿大學(xué)士、一等忠勇公傅恒病危的消息,其病勢時好時壞,據(jù)太醫(yī)院得來的消息,可能拖不過一年。

  “難不成我手上的那張牌就此作廢了不成?”尤拔世恨恨地想。當(dāng)他第一眼看見許維的那個貼身玉綴時,便立刻想起在傅府曾經(jīng)見過的另外幾個玉綴。

  傅恒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的玉綴正面雕刻著‘安康’二字,反面雕刻著‘福靈’二字;二兒子的玉綴正面雕刻著‘安康’二字,反面雕刻著‘福隆’二字。許維身上的那個玉綴非常巧合地正面雕刻著‘安康’二字,反面雕刻著‘福寧’二字。

  只要不是瞎眼之人,任誰都能依據(jù)這一玉綴作出推斷,許維必與傅恒家有深切關(guān)系。誠如尤拔世自己寫給乾隆的奏折,他推測許維乃是傅恒的私生子,這一論斷的把握足有九分之多。

  但眼下傅恒若一死,這許維就變成無可利用之人,還有可能成為大禍端。皆因那傅恒妻甚是善妒,若有女子被傅恒臨幸,必千方找上門折磨,不是母死便是子亡,兇悍異常,滿朝皆知。此刻若拋出許維,那是結(jié)怨于傅府,自個找不自在,實大不智也。

  萬一被傅府的婆娘尋到,把一切的罪過都算到自己頭上,那可就悲慘了??磥磉€是把許維帶到貴州去比較保險,在自己的監(jiān)控之下方不會出大差錯。

  尤拔世的決定,使得許維的人生路頓時發(fā)生了決定性的轉(zhuǎn)折,但也為他日后的輝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許維,老夫一月之后將遠赴貴州任職,你是繼續(xù)跟隨我還是另謀出路?”尤拔世已經(jīng)盤算好了,這許維若是不跟隨自己,立馬就派人鏟除他。若是應(yīng)允,那就隨便在貴州找個縣打發(fā)下去做個書吏,也好隨時監(jiān)控。

  “小的情愿跟在尤老爺身旁,繼續(xù)伺候您?!彪m然不知道危險已經(jīng)就在身邊,但許維還是選擇了一個正確的答案。

  對他而言,跟在尤拔世身邊比較上算。江春雖然有說過要還自己一個人情,可到現(xiàn)在他還被關(guān)押在京師的大牢里,估計沒個一年半載不好回揚州。等江春回到揚州時,兩淮鹽引案應(yīng)該已經(jīng)淡出人們的視野中,到那時就不曉得江春還記得住自己嗎?跟著尤拔世最起碼自己能混個一官半職,先打好基礎(chǔ)。

  對于許維的這個答案,尤拔世還是挺滿意的,于是很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道,

  “既然你要跟著我,那我不妨就跟你直說了。此次我會調(diào)往貴州,出任布政使司布政使。我打算把你安排在貴州的普安州州衙任個書吏,好好鍛煉一番。等過上兩三年,時機成熟,我再把你提拔為正式的官吏。”

  在清朝,官制已趨成熟,不僅九品官有正、從兩種之分,就算是未入流就是九品之外的也有流內(nèi)與流外之分。像縣、散州的六房主事典吏便是未入流中的流內(nèi)品,好歹吏部還有正式登記在冊,算得上清朝的正式公務(wù)員,年薪雖少畢竟還有。而協(xié)助典吏或吏目工作的書吏則是流外品,雖然吏部也有登記在冊,可沒半分收入,全靠縣太爺或知州他們自個掏腰包,等于是臨時編制性質(zhì)政府人員,連未入流都比不上。只不過是讓你披上一層衙門的皮,想賺外快要自己想辦法。

  許維也明白單憑自己的能力,想進衙門那就如登天一般,也只有在尤拔世的舉薦下才有機會。一般的書吏都是本地人,都是世職,一代傳一代,極少有外地人出任書吏。

  “多謝尤老爺栽培。”許維衷心地感謝尤拔世。不管尤拔世是出于何種考慮,他都是在幫自己。

  當(dāng)許維再次現(xiàn)身之時,他已是身處普安州的州衙外,還是一名光榮的大清朝州衙書吏。

  “許書吏,早啊。要不要來一碗豆?jié){?”雖然天色尚早,街上并無多少行人,可衙門口賣早點的王大娘眼尖,趁著晨色就瞅到了許維,順口一叫。

  誰讓許維相當(dāng)?shù)萌诵?,人年輕但又沒衙門里那種黑心腸的性格,吃飯從來都有給飯錢,而且還時常幫忙那些不識字的鄉(xiāng)親們寫信,這可是免費的,得到眾人愛戴也是理所當(dāng)然。

  “不了,這還要進衙點卯?!痹S維打過招呼后快步直入州衙。

  在普安州州衙快有一個月,對書吏這一行當(dāng)許維有了深刻體會。

  書吏是州縣衙門中四大輔佐人員之一,作用不下于長隨、衙役,地位只在幕友之下,也是唯一可直接從流外品轉(zhuǎn)入流內(nèi)品的基層吏員。

  有衙的地方必有書吏,缺了書吏這辦公就辦不下去。

  書吏的重要性與現(xiàn)存的行政制度及實踐密切相關(guān)。在這種制度下,作為行政官員,州縣官受其上司監(jiān)督。這種監(jiān)督主要通過公文來往方式進行。命令通過公文發(fā)布給州縣官,州縣官又通過公文回應(yīng),由于擬制和接受公文的都是書吏,這對書吏們非常有利。

  書吏得以操縱衙門事務(wù)的另一個因素,是政府規(guī)章及先例的復(fù)雜。官員們無法知悉所有的規(guī)章,因而必定要依賴書吏們的豐富知識。

  最后,書吏們常能接近官府公事檔案,檔案里包含了許多對行政有價值的信息。為了獨占這些信息,書吏們常竭力使檔案秘而不宣,視為私財奇貨。

  許維天資聰穎,智慧過人,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里,就已經(jīng)把衙內(nèi)海量的規(guī)章先例及少部分絕密檔案都完整地流覽了一遍,并徹底記入腦海中。檔案庫內(nèi)最起碼有過萬卷的卷宗檔案,許維可以倒背如流,隨意默寫出來,且一字不錯,這種厲害程度讓所有的其他書吏都瞠目結(jié)舌,乖乖,神人啊。

  對于公文的寫作上,由于有尤拔世賞的百兩白銀開道,在拜了個老前輩學(xué)習(xí)后也順利地成為了一等一的熟手。任何公文到手,不到半盞茶功夫,便能擬好回文。知州或師爺下達的命令也能迅速按要求寫好。

  因是正式入職(吏目許文衡以許維是個新手,需熟悉一下書吏的工作環(huán)境為由,平白讓他多了一個月的實習(xí)期,今日才正式入公職。許維也偷偷問過其他書吏,他們都沒有這種所謂的實習(xí)期??磥矶ㄊ窃S維的到來,觸犯到了許文衡的利益。),許維來的就有些早,上衙的鐘聲也沒敲響,剛剛來到衙門內(nèi)的眾吏員們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聊天,反正上班時間沒到,也沒人會傻到提前上班。

  由于是第一天報道,故許維精氣神十足,很有新手的范兒,那走起路來都是虎虎生威,氣勢不可阻擋,順道就引起了一眾吏員們的注意。

  只頃刻間便有數(shù)十道目光紛紛從四面八方集中到了許維的身上,他們正是無聊的時候,于是乎許維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包括許維的出身、后臺,背景、婚姻狀況等等都被拿出來指指點點地進行討論。誰說衙門里的人不八卦呀!要八卦起來可不比那些三大姑八大姨來得差。

  要說這些人不熟悉許維那是騙人的,好歹許維已經(jīng)提前在衙內(nèi)做了一個月的實習(xí)書吏,還因為表現(xiàn)出色被錢谷師爺南勇當(dāng)眾贊揚了一番。

  但認識歸認識,這些人卻多是自顧自地在閑聊著,沒有絲毫上來打招呼的意思,頗有點冷場的味道。你許維做得太好了,那就意味著別人做得差,你一個人勤奮了,那其他人就都是懶惰了,于是在無形之中許維犯了眾怒。衙門里頭講究的是和光同塵,而不是一枝獨秀。

  唯一的例外是實習(xí)期間的許維在戶房的直屬主管老馬,他若也不與許維搭腔,肯定會被據(jù)說是許維后臺的州同大人給狠狠踹上一腳的,誰讓他被州同大人親自囑咐過要多照顧許維一番。

  “許小哥,才來呀!這往后可要更早些才是!我們這些叔叔伯伯輩的可比你要來得早。俗話說得好,早起的鳥兒有食吃?!?p>  老馬的話不多,但好歹緩解了些許維的尷尬,畢竟誰都不想在正式入職的第一天遇到這樣的冷遇。那些老書吏們個個眼睛都長在頭上,連理都不理自己一下??磥淼驼{(diào)做人才是王道啊,許維很快就得出個結(jié)論來。

  “馬叔您可真是老當(dāng)益壯,這大冷天就身著一件單薄衣裳,我這個年輕人都比您穿得還多?!痹S維也隨口恭唯了一句。

  “嘖嘖嘖,還真是馬屁精啊,難怪會當(dāng)上書吏。我可就沒那么好的命,嘴巴不會說,還沒有個州同大人作后臺,這輩子恐怕都很難當(dāng)上書吏了。”許維的耳內(nèi)傳來這么幾句頗為酸氣且陰陽怪調(diào)的話語,他轉(zhuǎn)頭斜眼一看,果然又是那個何右。

  在實習(xí)期間,這姓何的就經(jīng)常話里帶刺地數(shù)落自己。因為自己是新來的,人生地不熟,不惹地頭蛇為妙,故許維便強自忍了下來,沒與他發(fā)生太大的沖突。

  見許維臉色變得極度難看,老馬不由低聲向他解釋了幾句道:

  “原先州判大人是想讓何右頂上來,坐這書吏的位置。后來因為州同大人的堅持以及知州大人在關(guān)鍵時刻的默許,于是才由你上位?!?p>  到此刻許維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何右是因為這么個原因跟自己不善。哼,何右不過是個貼寫,也就是俗稱的抄寫員,連流外品都沒入,居然敢這么跟自己頂撞,應(yīng)該要給他個釘子嘗嘗,不然的話,自己日后在衙門里可就抬不起頭了。

  大概瞧出了許維的心思,老馬立刻又追加了一句話,

  “這何右可是背靠著州判大人,你自己要想清楚了再行事。惹出事端來我可管不起!”

  對這么一句話許維并沒太放在心里,有人的地方必然就有爭斗,只要借勢得當(dāng),一樣能把何右死死踩在腳下,況且那何右就在自己的手下做事,整他忒容易不過了。

  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日就先且放過他。在衙門做事,想挑錯處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尤其是貼寫的工作。‘字看不懂,不符朝廷制度’就足以把他所抄的卷宗退個百八十遍,而且理由還是絕對光明正大的杠杠的那種。

  許維這段書吏實習(xí)期可沒白度過,據(jù)他的觀察,衙門貼寫抄錄卷宗時,一般都是用行書,速度比較快,若是用朝廷規(guī)定的館閣體來抄寫,估計所有的衙門貼寫日日都要加班。也只有到了重要文書需要直接呈送至京師的時候,底下的貼寫才會照館閣體的形式抄正一份。

  館閣體的存在與盛行,自然與清廷的科舉考試重視小楷有關(guān),而龐大的官僚機構(gòu)中的文書書寫,則是館閣體存在、發(fā)展的根本。

  滿清對諭旨、官員奏章等諸多官場文書的書寫均有明確規(guī)定,為體現(xiàn)政治活動的嚴密性,皆須謹慎書寫,不得潦草。

  首先是相關(guān)的工作程序嚴格、書寫職責(zé)分明,《大清會典》中對此有詳細的規(guī)定,滿、漢檔房,本房、當(dāng)月處等都有人專司繕寫之事。

  大清朝大小機構(gòu)中均有經(jīng)過遴選任職的中書、筆帖式及其他專門的書寫人員,他們須遵照嚴謹?shù)母袷娇槍懜黝惞?,以便于政令的上下通達。

  越接近京師的衙門,對館閣體的書寫就抓得越緊。當(dāng)然與之相反的是,離得越遠的衙門,若是政務(wù)繁忙,則這館閣體書寫公文則是敷衍了事,畢竟還有上一級的書吏在幫襯。

  而何右所倚仗的不過是州判罷了,這天底下的衙門,一把手與二把手的關(guān)系雖然歷來是水火不相容,但只要有尤拔世的鼎力支持,再加上二把手州同大人對自己的關(guān)照,就算是知州與三把手州判聯(lián)手,也不放在心上。

  就如自己上位書吏一事,本來州判與州同意見相佐,知州應(yīng)該站在州判一邊,就因為自己身后站著的是貴州布政使尤拔世,所以知州最后也只能忍氣吞聲,而州同大人則乘勝追擊,贏了這場戰(zhàn),以至于州判都不知道知州陳旭在想什么,居然放過壓制羅州同的絕佳良機。

  若真要在這大庭廣眾吵起來,有失身份??!算計人可以算計一世,何必貪圖一時的嘴快而失了面子。

  也就在這時,內(nèi)衙傳來第二道梆聲及五記鼓聲。(這表明書吏們此時要點卯上班,并將當(dāng)天長官要處理的各種文件送到簽押房,同時將前一天長官簽發(fā)的公文分派給各房去辦。值日的書吏要將自己的姓名及接辦稿件填寫在號簿上以備核查。)

  “謝謝馬叔,您的話我怎敢不聽,開衙辦公了,小侄先走一步!”許維笑著答應(yīng)了一句后,轉(zhuǎn)身看了看一臉挑釁神情的何右后,什么也沒說的徑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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