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升起，原本寒冷的空氣添了幾分暖意，就連朱水擊打在礁石上的聲音都顯得悅耳了許多。
“小王爺，你怎么一個人來了？”崖梓皺眉，靈界是什么地方？小郡主不懂事闖進(jìn)來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霽風(fēng)難道還不知道這里有多危險？
“原本爹爹讓我?guī)Я宋鍌€人的，我的馬快，就沒讓他們跟?！膘V風(fēng)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看已經(jīng)在一旁睡著的長歡，說，“我只是想快點見到長歡而已。”
在從南方回來的路上，他不知設(shè)想過多少次長歡見到自己時的場景，不論何時，不管她會說什么，她都會給自己最燦爛的笑容吧。只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如果回來的時候見不到她……
“帝君實在是太過分！”崖梓憤憤地?fù)舸虻孛妫巴鯛敽屯蹂彩?，妥協(xié)了這么多年，竟把這丫頭逼到如此地步。”
“崖梓將軍，你也別怪爹娘。”霽風(fēng)細(xì)細(xì)的看著長歡在火光中搖曳的面容，“他們又能怎樣呢？幸好，長歡沒事。”
“丫頭這次也是任性了些。”崖梓嘆息，“她以前再怎么調(diào)皮，也不會讓王妃擔(dān)心?！?p> “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啊。”
“小王爺，這回巡防怎么這么久？”崖梓問道，“兩個月前就收到消息說你們已經(jīng)開始回營了，怎么現(xiàn)在才回？”
“回營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這事兒回去之后再說，我也要跟爹爹和老師稟報一下。”霽風(fēng)眉頭微皺，凝神注視著搖曳的火光，“崖梓將軍，我感覺，在我們周圍好像醞釀著一個巨大的陰謀，前方好像有什么危險正在等著我們?！?p> “明甲軍本就是在刀口上過日子，怕什么危險？”崖梓朗聲道，“就是他魔族來了咱也不懼！”
霽風(fēng)對崖梓笑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長歡時眉頭卻又皺了起來。若是明里的危險，他什么時候怕過？若是沖著他來的，他什么時候懼過？
只是……想到歸途中遇到的那些死尸，霽風(fēng)心中的不安愈加深刻，看著長歡的眉眼，輕輕呢喃：“長歡，你一定要好好的?！?p> ***
靈行門，來往的行人絡(luò)繹不絕，走過的時候都不自覺的看向門外西方的那兩個身影。
“那是炎王和王妃嗎？”
“是啊，我早上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們站在那里了?！?p> “他們在等什么人？靈界有使者到樞陽城了嗎？”
“我聽說啊，小郡主離家出走到靈界去了?！?p> “?。啃】ぶ饔l(fā)得無法無天了，膽子可真大。就是累得王爺和王妃擔(dān)心，實在是該管教管教了?！?p> “哎，說起來這次還真不怪小郡主。聽說太子和太傅都住到炎王府了，你知道嗎？他們要逼著小郡主嫁到帝京去呢。帝京那么遠(yuǎn)，小郡主又小，肯定不愿意啊?？墒侨思沂翘影?，你說小郡主不逃還能怎么辦？”
“太子真是強人所難，就算要提親，也要等小郡主成年啊?！?p> “誰說不是呢。”
……
“王爺，王妃，他們回來了！”前去探查的士兵不及下馬就興奮的喊道。
在很久很久以后，三界中無論人靈魔，想起當(dāng)日經(jīng)過靈行門看到的場景時，仍然忍不住看向遙遠(yuǎn)的西方輕輕的微笑，然后落下一聲重重的嘆息。
玄甲紅纓的少年嘴角張揚的笑容燦爛了冬日懶懶的陽光，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女孩，鮮紅的裘衣包裹著嬌小的身體，露出一張同樣燦爛的笑臉，彎彎的眉眼似是溢出天地光華的初月，消融了漠北的風(fēng)霜。
而在前方等待他們的那兩個人，兩手緊緊地交握，眼角不住的溢出淚水，嘴角卻是上揚的弧度……當(dāng)這一家人緊緊地?fù)肀г谝黄鸬臅r候，那些駐足的人們?nèi)滩蛔窳搜劭?，卻在這西北的冬季感覺到無比的溫暖，似是頭頂高懸的太陽亦耀眼了幾分。
……
整個炎王府似是從死寂中復(fù)活一般，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熱鬧，侍女仆從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很多。但是，這里，千雪苑，卻是一如既往的寂靜，或許，更加寂靜。
“太子，郡主回來這么久，你總該去問候一聲。”秋琉看著坐在涼亭里看書的玄夜說道。
這幾天他一直都是這樣，安安靜靜的看書或者寫字，比在帝京的時候都用功，可是，她這個做老師的卻并不高興。
“老師，他們一家人團(tuán)聚，我們又何必去打擾，徒惹人生厭?！毙寡劬]有離開書本，漠然的回答道。
“玄夜！”秋琉有些生氣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你準(zhǔn)備頹廢到什么時候？你要是害怕了，就給我滾回去！去跟帝君說你不想當(dāng)這個太子了！”
玄夜看著自己懸在空中空空的雙手，轉(zhuǎn)向怒目教訓(xùn)自己的秋琉，突然就那么怔怔的流出了眼淚……將頭埋進(jìn)雙手，蜷起雙腿靠在欄桿上坐著，玄夜哽咽的聲音帶著顫音：“我是有心的啊，也是會痛的啊……老師……它會痛啊……”
即使是秋琉，也從未見過玄夜如此脆弱的模樣。他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啊，心軟，但是終究還是硬著心腸不去安慰他。
既然他選擇這一條路，終究要學(xué)會一個人背負(fù)這些東西。不管是愧疚，悔恨，還是罪惡……
千雪苑的大門被推開，侍女皺著眉頭在小廝的帶領(lǐng)下走過長長的石板路，然后看到蜷縮著坐在涼亭里的太子和清冷的佇立一旁的背影。不知為何，她感覺有些悲傷。
“太子殿下，太傅大人，郡主的侍女請見。”小廝行禮道。
郡主？涼亭里的兩個人都驚了一下。玄夜早已恢復(fù)了常態(tài)，起身打量了來人一番，微微點頭，示意小廝離去。
“見過太子殿下、太傅大人?！?p> 小茶一臉恭敬的行禮，心中卻是頗為不滿。要不是來的時候郡主特意叮囑她別失禮了讓人看低了炎王府，她才不會給這個什么太子行禮呢。
“你家郡主讓你來的？”玄夜問道。
“是，小郡主請?zhí)拥钕碌綗o憂苑吃茶。”小茶說，“小郡主還說，若是太傅大人有興致，也可一同前往。”
玄夜和秋琉對望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困惑與不解。
“太子，我倒是很有興致。”秋琉微笑道。
從之前聽到的傳言，這個郡主除了惹禍還真沒什么特長。這段時間觀察來看，她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子。
可是，自從“太子逼婚，小郡主無奈出走靈界”的流言在樞陽城傳開后，她跟玄夜都不敢出門了。她一直認(rèn)為這是因為百姓敬重炎王和王妃的緣故，但是想到多年前星祭令的那個預(yù)言，心中不免有些疑慮，這個郡主，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無憂苑門口，小茶正想上前推門，卻聽見身后傳來霽風(fēng)的聲音：“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玄夜轉(zhuǎn)身見到霽風(fēng)一臉毫不掩飾的冷淡與敵視，想到上次他對自己的挑釁，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火，“炎王府的人還真是不知禮數(shù)?！?p> “那也要看是對著什么人。”霽風(fēng)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而問向小茶，“小茶，怎么回事？”
“小王爺，是小郡主說要請?zhí)雍吞荡笕顺圆?。”小茶低頭，有些不敢抬頭看霽風(fēng)。她明明看見小王爺已經(jīng)出門去軍營了的啊，怎么會在這里？這下怎么辦？小郡主，救命啊……
霽風(fēng)皺眉，將手中的東西放入懷中，“太子殿下，聽說，你很想跟我比試一番？”
玄夜笑了笑，“的確。那么小王爺是要再這里比嗎？”玄夜看了看無憂苑的大門，問道。
“就在這里。”霽風(fēng)雙手交握在背后，活動著手指，筆直的站在那里，散發(fā)出凌厲的氣勢。
“好！”玄夜上前一步，擺好陣勢。
秋琉見他們就好在這里打起來，連忙站到中間去對著二人擺手：“等等，郡主還在等著呢?！?p> “沒關(guān)系，你們今天不用去見她了?！膘V風(fēng)眼睛斜斜看了一眼大門的方向，“小茶，你給我站住！”
小茶本想偷偷進(jìn)去通知長歡，被他森然的語氣嚇到，直接就跪坐到地上了。
“你先出手，我讓你三招?！膘V風(fēng)看向玄夜，淡淡的說。
“哼，誰要你讓！”
玄夜說著就繞過秋琉，奔向霽風(fēng)，右掌直襲霽風(fēng)胸口。霽風(fēng)雙手負(fù)背，左腳半退，躲過他的拳頭。玄夜一擊不中，立即變掌為拳，右腳上前一記勾拳直襲霽風(fēng)的下顎。霽風(fēng)卻是右腳側(cè)移，已經(jīng)繞道玄夜身后。玄夜見狀以左腳為支點，右腳一記旋腿掃過去，卻又被霽風(fēng)躲過。
“三招了?！膘V風(fēng)退到一米外，“下一招，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啰嗦?！毙乖僖淮螞_向霽風(fēng)……
“砰——”
只有一招。
玄夜躺在地上，看著俯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睛，幽深，如深潭一般，以及那深潭中自己的倒影——顫抖的眼神。
眼睛移向那只離自己的鼻子只有半寸的拳頭，玄夜發(fā)覺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害怕，害怕這個人的強大，害怕自己的懦弱，害怕……自己將要面臨的未來……
看見玄夜閉上眼睛，霽風(fēng)輕蔑的一笑，正想說些什么，卻聽見長歡的聲音。
“哥哥！”長歡開門見到玄夜被霽風(fēng)按倒在地，驚呼出聲。
霽風(fēng)抬頭，起身，走向長歡，說：“放心，我沒對他怎么樣?！?p> “哥哥，你不是去軍營了嗎？”長歡問道。
霽風(fēng)這幾天一直呆在府里陪著長歡，她知道他是不會讓自己見玄夜的，所以今天聽小茶說霽風(fēng)回軍營了之后，她才敢把玄夜請過來。她在房間里久等不見小茶回來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誰曾想出門就見到這么一幕。
“血焰玉?！膘V風(fēng)從懷中摸出一粒珠子遞給長歡，“我擔(dān)心你弄丟了，就讓人做成了項鏈。路上碰到琢玉店的小廝，想親自送給你?！?p> 如血如焰，淚滴的形狀，流轉(zhuǎn)著淡淡的光芒。
長歡看著那顆珠子，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很熟悉，像是看見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丟失了的東西。
霽風(fēng)見長歡兩眼直直的看著那顆珠子，不禁失笑，上前幫她把它戴在脖子上，“長歡很適合紅色?！?p> 黑色的絲線，懸掛著的紅色珠玉靜靜的躺在頸項，不知為何，長歡感到很安心，又似乎很悲傷。
“哥哥，謝謝你?！?p> “長歡長大了呢。”霽風(fēng)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玄夜和秋琉的方向，又盯著長歡的眼睛，“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會瞞著哥哥了？”
“哥哥，你相信我?！遍L歡一反常態(tài)，沒有回避，也直直的看向霽風(fēng)的眼睛。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長歡，霽風(fēng)心中微訝，沉默良久，最終卻是笑了：“好，哥哥相信你?！?p> 霽風(fēng)摸了摸長歡的頭，轉(zhuǎn)身向王府外走去。
“哥哥，過幾天我去軍營找你，我有禮物送給你哦?！遍L歡笑著沖霽風(fēng)的背影喊道。
霽風(fēng)的背影消失，長歡拉著仍坐在地上的小茶，對一旁的玄夜和秋琉道：“太子殿下，太傅大人，請進(jìn)吧。小茶，你去準(zhǔn)備茶水。”說著就先行走進(jìn)了無憂苑。
“太子，你怎么了？進(jìn)去吧?！鼻锪鹨娦拐目粗V風(fēng)離去的方向，不由提醒道。
“老師，我終于知道，君父為什么要那么做了?！毙箍戳丝醋约旱碾p手，眼中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悲傷，“你知道嗎？雖然我是太子，他只是一個世子，可是，我嫉妒他，非常非常的嫉妒?！?p> “記得我跟你說過什么嗎？你沒有必要跟他比什么?！鼻锪鹫f道，“你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我知道。”玄夜閉上眼睛，“可是……為什么他那么幸運？老師，你說，到底誰才是神之子？為什么老天爺就這么眷顧明氏一族呢？”
“天下人族，皆是神之子?！鼻锪饑@息，不知該如何勸解他。
玄夜的嫉妒，不僅僅是因為霽風(fēng)比他強太多，更因為，他比他幸福。
“老師，我們進(jìn)去吧，別讓郡主久等了?！毙贡犻_眼睛看了秋琉一眼，抬步走向無憂苑。
秋琉看到那個眼神的時候怔了一下，這個時候，她意識到，那個在自己面前掩面痛哭的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