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月之淚

　　“小郡主？”簡木見長歡練到一半突然停下，疑惑的問道。

　　長歡提劍向西南方走幾步，抬頭看了看遠方的庭陽峰，說：“簡木哥哥，你沒聽見什么聲音嗎？”

　　“什么聲音？”簡木凝神細聽，卻只聽見招搖峰軍士訓練的聲音。

　　“喊聲，是嘶喊聲，還有刀劍聲、馬蹄聲……”長歡閉目凝神聽一會兒，突然睜開眼睛，手中的劍掉到地上，“難道是魔族來襲了？爹爹！”說著就往外沖。

　　“小郡主！”簡木好容易拉住長歡，“冷靜點兒，王爺不會有事的。且不說是不是魔族來襲，就是魔族真的來了，王爺也不會讓你過去的?！遍L歡五感甚于常人，簡木早就領教過，這會兒也有些心急，只是怎么會是庭陽峰呢？這太不尋常了。

　　“簡木哥哥，你就讓我過去看看吧?！遍L歡感覺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么事發(fā)生了。

　　“唉，放心，”簡木見她眼神顫抖的模樣，也有些心軟，“魔族不會輕易襲擊庭陽峰的。我陪你去。”

　　長歡點頭，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卻見一人急匆匆的沖了進來，要不是她動作快，兩人差點就撞上了。不過，長歡這一躲，那人卻是一個跟頭就摔了個狗吃屎。

　　“拾碎？你怎么來了？發(fā)生什么事了？”看清了來人，長歡都顧不上笑他，還不等他起來就問道。

　　“小郡主……”拾碎氣喘吁吁的爬起來，咽了口唾沫，“小郡主，不好了！魔族來襲，王爺正率領著將士們抵抗，讓我過來看看這邊有沒有事，還有崖梓將軍，他正在集結(jié)招搖峰的將士做御敵準備。”

　　“小郡主，你上哪兒去？”簡木一把拉住長歡。

　　“當然是去幫爹爹啊?！遍L歡急急說道。

　　“不行，太危險了。你哪兒也不許去，到營帳去好好呆著！”簡木也顧不上什么尊卑禮節(jié)了，死死拽著長歡往里走。笑話，要是小郡主真有什么事，他要是沒被魔族殺死，也定會愧疚到從金陽頂跳下去……

　　“簡木！”長歡掙不開簡木的束縛，又不能真跟他動手，急的眼睛都紅了。

　　簡木完全不理她，把她關進房間，房門鎖上，對拾碎說：“你在這兒看著，我去前面看看。記著，不管小郡主說什么都不能放她出來。”

　　拾碎趕緊點頭，還把之前長歡落在地上的劍撿了起來，站到門前，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

　　簡木來到操練場的時候，崖梓正在點兵。

　　“崖梓將軍?！焙喣窘o崖梓見禮。

　　“簡木，小郡主呢？”崖梓手拿一柄大刀，眉頭緊皺的模樣比平時更加令人畏懼。

　　“在營房，我讓拾碎守著呢。”簡木答道，又看了看底下嚴陣以待的將士，問道，“將軍，魔族來襲了？戰(zhàn)況如何？王爺和小王爺怎么樣？”

　　“魔族襲擊了庭陽峰和緣翼峰，只有數(shù)百人，王爺和小王爺那邊應該沒什么問題。只是，這次襲擊有些蹊蹺。”崖梓說著走到陣前，看向西方，“這些年魔族向來只在邊境騷擾，從來都沒有直接攻打明甲軍大本營。這次來襲擊的魔族太少，如果是奇襲，為什么不選在晚上？他們這樣根本就是來送死的?！?p>　　“所以，這是一個陰謀？”簡木皺眉，魔族雖然一向單純，不擅計謀，但總不是笨蛋，肯定不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傻事，“那他們到底想做什么？探探明甲軍的虛實？還是調(diào)虎離山？”

　　“不知道。鵲山三大峰，只有招搖峰沒有受到襲擊，可能是因為這里離靈界比較近的原因，但是也不排除魔族借此機會從招搖峰侵入人界。王爺才讓我趕過來，也是希望招搖峰的將士不要輕舉妄動，讓魔族鉆了空子。不過，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這些魔族只是來探路的，恐怕三界的和平就此結(jié)束了?！毖妈鬓D(zhuǎn)頭看向簡木，再看向底下的將士，眼底的擔憂已經(jīng)完全被堅定與斗志取代，朗聲道，“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守住招搖峰。明甲軍，永遠是人界最堅固的防線。將士們，魔族入侵，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了，你們害怕嗎？”

　　“不怕?。?！”

　　“你們有必勝的信心嗎？”

　　“有?。?！”

　　“好，將士們，要記住，我們是明甲軍！”

　　“明甲軍必勝！明甲軍必勝！明甲軍必勝！”

　　崖梓拿起大刀一揮，刀柄在臺上砸出“噌”的一聲厲響，“好！簡木，你帶一隊騎兵，趕往庭陽峰支援王爺。”

　　“是！”

　　“賽文，你帶兩千人趕往樞陽城，封鎖城門，清理街道，保護好城中百姓?！?p>　　“是！”

　　“其他人，駐守招搖峰，記住，不能讓一只蒼蠅從招搖峰飛過去！”

　　“是！?。　?p>　　半個時辰之后，崖梓布置好招搖峰的防守，趕到長歡的營帳，見拾碎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里面的動靜：“怎么了？小郡主還在嗎？”

　　“將軍！”拾碎嚇得腿軟，索性直接跪在地上了，“半晌都沒聽見響聲，不過人應該還在?！毙υ挘恍】ぶ髋芰四敲炊啻?，他怎么都學乖了。

　　“好了，把門打開，我進去看看?！毖妈餍α诵Γ钢T鎖說道。

　　拾碎開了門，請崖梓進去，就退到院門口去了。

　　長歡早就聽見他們在外門的交談，聽見崖梓進門了，仍舊靜靜的坐在桌前，看著緊閉的窗戶，那專注的模樣似是能透過厚厚的窗欞看到遠方的戰(zhàn)場。

　　崖梓坐到長歡對面，倒了杯水給她，“小長歡，你不要怪我們。我知道你功夫很好，但是，戰(zhàn)場，是不一樣的，那還不是你能適應的地方?！?p>　　長歡眼睛紅紅的，卻沒有流淚，“崖梓叔叔，我明白的?？墒?，五年了啊，我還是只能躲在爹爹和哥哥的背后，還是只能看著他們的浴血而戰(zhàn)的背影……我以為我變強了，就不需要總是逃跑，不需要讓他們替我擔心，我以為我可以跟他們并肩作戰(zhàn)，一起受傷，一起流血……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長歡，這不是你的錯?！?p>　　“不，這就是我的錯！”長歡緊緊握住拳手，“都是我能力不夠，是我不夠強大……遇到危險的時候，只會讓爹爹和哥哥替我擔心，只會讓他們分心……”

　　“你還不到十三歲。”

　　“可是，哥哥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明風營的主帥了?！遍L歡瞪著眼睛看向崖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眼底的擔憂，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崖梓叔叔，我沒事，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事吧，爹爹現(xiàn)在很需要你，明甲軍也很需要你。放心，我就呆在這里，哪兒也不會去的?！?p>　　崖梓看了看已經(jīng)低下頭的長歡，嘆了口氣，終究是起身離開了。他來這里，本就是擔心長歡趁亂逃跑，到那時，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拾碎送走了崖梓之后，回來正準備再次把房門關上的時候，看見長歡一臉悲傷的神情，有些不忍，走進房間，說：“小郡主，您不用擔心，這次襲擊明甲軍的魔族不多，王爺和小王爺不會有事了。我想，在天黑之前，王爺和小王爺定會把他們都趕到伊江對面的。”

　　“我知道，你剛剛不是在門外都跟我說過了嗎？我聽見了?！遍L歡對拾碎淺笑一下，“你出去吧，把門帶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p>　　拾碎傻笑著摸了摸頭，呵呵的笑著“哦”了一聲，就下去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zhàn)斗，魔族雖然強大，但是僅僅數(shù)百魔族對上五十萬明甲軍，無異于是以卵擊石。夕陽沉沒之前，戰(zhàn)斗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不過，消滅那些魔族，明甲軍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庭陽峰炎王帶領的主力部隊消滅魔族三百，一千三百二十八人戰(zhàn)死，兩千多人受傷；緣翼峰霽風率領的明風營消滅魔族兩百，八百五十六人戰(zhàn)死，一千多人受傷。雖然明甲軍是目前裝備靈器最多的軍隊，但是，仍然有部分將士使用的仍然是普通兵器，還有很多將士的靈器只是非常低等的靈器而已。這次魔族的襲擊實在太過突然，這已經(jīng)算是很好的結(jié)局。

　　夕陽的余暉撒在伊江一如既往的波光粼粼之上，撒在染上一層血色的鵲山之上。夏日茂盛的青草綠葉上，點點血珠滴落，空氣中似乎飄散著黑色的霧氣，將整座鵲山籠罩。那些夕陽下倒下的戰(zhàn)士，幾乎沒有一個人是完整的，這個沒了左手，那個沒了右腿，甚至連面容都完全看不清……取得勝利的明甲軍，站在高高的山崗上，看著那些倒下的同伴，看著那些倒下的敵人，神情肅穆而落寞，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明甲軍必勝！”，頓時，全軍沸騰。只是，那些舉著武器看向天空的軍人，眼角閃爍著夕陽的光芒……

　　長歡來到庭陽峰腳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她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主，不是沒有見過死尸，但是，那一刻，她竭盡全力仍然沒有壓下胃中的翻涌，“哇”的一口吐出污穢，癱坐在草地上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伸手到眼前的時候，她看到手上染上的血跡，眼神顫抖。她想要大叫，卻發(fā)不出聲來；她想要逃跑，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崖梓心中嘆息，卻并沒有去安慰長歡。明甲軍的每一個戰(zhàn)士都是這么過來的，他們胸口跳動的心臟都是熱的，身體里流淌的血都是熱的，或許他們永遠都不會習慣昨天還在一起吃飯一起打鬧的戰(zhàn)友的慘死，但是他們必須學會在痛苦與悲傷中站起來。

　　“車矢，”崖梓走到一個將士面前，“王爺呢？”

　　“崖梓將軍，您回來了。”車矢拱手，“王爺在大營，丘先生也在?！?p>　　“好，知道了。讓將士們把戰(zhàn)場打掃一下，知道該怎么辦吧？”崖梓點頭問道。

　　“知道，將軍放心。”

　　崖梓來到長歡身邊，蹲下來：“還能站起來嗎？”

　　長歡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好像在思索他說了什么，終于點頭，吃力的站了起來，然后機械般的往前走。她走得有些搖搖晃晃的，可是卻拒絕了推開了想要上前攙扶她的士兵，一步一步堅定的邁向前方。銀牙緊咬，雙拳緊握，她努力讓自己的眼睛大大的睜開看向前進的方向，努力讓自己的雙腿不再顫抖……

　　“堅持住，長歡，一定要堅持住……”

　　“不可以倒下，絕對不可以?！?p>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怎么能退縮？”

　　“爹爹，娘親，哥哥……我可以的，相信我……”

　　長歡走得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但是她的步伐卻越來越堅定，眼神越來越深邃……

　　崖梓看著那個弱小的背影，不禁紅了眼圈。他開始懷疑，長歡走上這樣一條道路，真的好嗎？他們戰(zhàn)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就是希望下一代可以不用再承受他們承受的痛苦嗎？要到什么時候，人族的后代才不用經(jīng)歷他們的祖輩經(jīng)歷的那些悲傷？

　　崖梓跟在長歡身后，隨著她的節(jié)奏慢慢的登上庭陽峰。沿途到處是鮮血、死尸，空氣中似是彌漫著黑色的光霧。天色漸漸變暗，太陽落下去了，月亮升起來了。今夜的月色很好，只是那輪圓月似是染上了血色，血紅血紅的。清冷的月光撒在庭陽峰上，將士們打掃著戰(zhàn)場，將受傷的戰(zhàn)友送到傷兵營，將死去的戰(zhàn)友送到軍魂冢。

　　終于，到了，明甲軍大營。當踏進營門的那一剎那，長歡抬頭看天，血色的月亮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可是她什么都沒有看見……

　　“長歡——”長歡倒下去的那一剎那，崖梓立馬沖過去，卻發(fā)現(xiàn)有一個身影比自己更快。

　　霽風在長歡倒地之前接住她，輕輕擦去她額頭的汗水，卻發(fā)現(xiàn)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王妃從后面走過了，蹲下輕輕撫摸著長歡緊閉的雙眼，淚水滴落，“長歡，你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